她面色一会儿沉重,一会儿又淡然,不知是早已在心中深埋的念头被吴征翻了出来,还是方才又有新的明悟。
「不答,就是做不到了」吴征丝毫不留颜面,继续逼问道。
「是,贫尼……当真做不到」柔惜雪再一回直面现实,她面上虽能保持淡然,一颗心却直落落地向下沉,信念似在被加速摧毁。
「呵呵,武功就一定这么重要?凭你的聪明才智就算没有武功一样足以领袖一方」「贫尼现下不能了」柔惜雪又再度落泪,道:「贫尼有负九泉之下的同门。
贫尼已身无一物,修行武功时曾倾注无数心血,一朝尽失,贫尼实在放不下……」「就是非做不可,今后还是会犯险咯?」吴征怒其不争地摇摇头,翻了翻眼皮道:「那么,若能修习武功,让你做什么都愿意了吧?」「不能」「嗯?」倪妙筠与吴征都对这个答案十分意外。
柔惜雪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就为冒险去寻找修习武功的一线希望,可说什么都不在乎,居然会回答不能?「贫尼再不为一己之私做害人事」柔惜雪凄然道:「贫尼害过吴先生,也害了雨姗。
终此一生,贫尼虽无用也不再害任何一人」吴征定定地看了柔惜雪片刻,起身鞠了个躬道:「柔掌门能说出这句话,晚辈佩服。
这事情,晚辈将尽力而为。
但是前辈不要高兴得太早,有两样事要先说清楚」「吴先生请吩咐」倾心交谈了好一会,柔惜雪浮躁的心也安宁许多,有些物我两忘的意思。
「第一,晚辈没有半点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成与不成柔掌门都不要大悲大喜,也不要有什么期待」「贫尼其实十分期待,但无论结果如何,贫尼心中待吴先生只有感恩之心。
若是不成……也是天意……届时贫尼大悲也好,无欲无求也好,认命就是了。
又有违吴先生之意,请先生可怜贫尼已着了相,万望海涵」吴征无可奈何。
柔惜雪说得诚恳,全是真心实意,也是人之常情。
非要让她能全然克制自己的情绪,那柔惜雪已是圣人悟了道,还要他在这里啰嗦劝解?「好吧,第一点就算有言在先,应不应都无妨。
第二点便没得商量,柔掌门若是不允,这事就当晚辈没说过」吴征看了看倪妙筠,示意不是不给面子,是确实绝无余地:「关于治伤的一切,都得听晚辈的。
尤其柔掌门再要动用内力的唯一前提,便是晚辈允可。
无论在任何时候,若无晚辈亲口当面允可,柔掌门擅运内力,晚辈会立时翻脸不认人。
这事没有任何退路,到时候就算我娘,妙筠,玦儿一同来求,我也绝不会再为柔掌门的武功想一点办法。
柔掌门能允诺么?」亲口当面,条件十分苛刻,却让倪妙筠心中松了一口大气。
女郎看着吴征嘟起了樱唇,对爱郎的思虑周祥满心欢喜。
她一点都不担心柔惜雪,观师姐这几日的言行,她只能答应吴征的要求。
一旦答应,不管今后是不是能恢复伤势再修武功,最起码在严苛的条件之下她不敢再莽撞胡来,至少不会再伤身。
「贫尼不敢诓骗吴先生,贫尼许诺吴先生并在此立誓,若有违誓言,永堕拔舌地狱不得超生」柔惜雪果然应承下来,一方面吴征已展示了独门内功对她伤势确有帮助。
能否疗根治本不知,但天下间绝没有比吴征更有希望能医治她内伤的人。
另一方面,她也别无选择,与其胡乱尝试害了自己不说,还误了诸多大事,不如相信吴征。
这人自出道来,小毛病固然多,但是有情有义,的确是值得信赖甚至以生死托付之人。
不仅身边人是这样信赖他,突击营一营的将士都可以把后背托付给他,把命卖给他。
「好!妙筠在此,正好做个见证。
晚辈再说一遍,是若无晚辈亲口当面允可,柔掌门绝不可擅运内力!柔掌门既然允了,晚辈冒昧,请柔掌门伸手」吴征也干脆,奋力运起内力振奋精神。
「吴先生不可再伤神,贫尼不敢」「我现在回去难道睡得着?妙筠能安生?柔掌门能入眠?」吴征不依不饶,如此坚持除了这些原因之外,还有一点也是给柔惜雪留个教训,下回再有运功的冲动时三思而行,不要害人又害己。
否则到时候想不治也真的难,天阴门的另三位跪着不肯起来,吴征要怎么办?这种情形断不能发生:「请柔掌门伸手」关于治伤的一切,都要听吴征的。
柔惜雪见吴征坚持,不敢不听,也知吴征分明在给自己下马威,只得伸出皓腕。
吴征带着三分火气,闭目按上了脉门。
虽是第二回以内力附着在经脉附近的细胞上,比第一回熟练许多,已大耗心神的吴征还是累得几乎虚脱。
被倪妙筠扶回了屋里,一觉直接睡到日头偏西。
撑着酸软的身体起身,耳听着校场上还有将士们操演的喝声与欢呼声。
吴征略作梳洗,舒展着四肢走向校场。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操演早已结束,柔惜雪日常都在指点将士们的武功,一直到入夜方才罢手。
营中五百多的将士,每一位都要找出他们被掣肘之处,再寻出解决之方,授以一套新的武功。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再偶尔碰上些脑筋打结理解不来的,还得反复说明。
尤其在初期,进展着实有些慢。
倪妙筠见吴征来到,遂打了个手势让将士们继续,羞红着脸朝他走了过来。
这帮豪杰胆大包天的事情干过不少,但是敢嬉闹吴大人与倪监军的一个都没有。
嘴上蹦不出一个字,心里早就笑开了花。
看看,吴大人和倪监军小别胜新婚,几日不见一定思念得紧。
吴大人昨儿傍晚来到,红男绿女,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倪监军的姿色非凡天仙化人,吴大人操劳一夜睡到现下才起得来……什么?你说倪监军为何起得来?那是人家认真负责,武功又高上那么一些,当然起得来。
将士们这么一想,不免脸上神情古怪。
倪妙筠眼观六路早就看得明白,不由咬牙切齿,越走眼睛睁得越大,越是倔强……吴征心里也是不停地叫苦,昨夜早盘算的是与倪妙筠恩爱一番,来的途中还万般期待,不想全给搅黄了,说起来还有一肚子怨气来着。
「昨夜辛苦了……」话一出口,倪妙筠险些给自己一记耳光。
慌乱之下歧义重重,这叫什么话?吴征果然失声而笑,连连道:「不辛苦不辛苦,别说末能一亲芳泽,就算瘫在倪仙子的石榴裙下,那也算不得半分辛苦」「你也来逗人家」倪妙筠急的一跺脚。
将士们的神色,吴征的眼力当然也看得清楚,自己又落了话柄,情郎哪会不逞些让自己心中甜甜,又好气又好笑的口舌之利?女郎一咬唇瓣,借着背对将士们的良机一亮满口白牙,做了个欲咬的势子。
吴征微微一笑,也微微一挺腰,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趁着倪妙筠还末来得及发作,赶忙拉起女郎的纤手道:「我们这里看一会」两人并肩而立,吴征道:「你师姐昨晚没再乱来吧?」「你定了规矩,师姐既然应下了就不会乱来」爱郎轻薄,惹得她满面绯红,此刻却感激地紧了紧吴征的手道:「你的话,她能听得进。
吴郎,这件事真的难为你,也要花去你许多精力,但是,人家真的想师姐能好起来。
而且,一个有武功的柔惜雪,一定能帮到你更多!」「她如果不能好起来,寿元难过十年……」吴征也紧了紧大手道:「先不用谢我,其实我现下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姑且一试吧。
啧,也实话实说,我现下越来越佩服她了!」柔惜雪手持一根竹杖指点武功。
她精神比前些日子健旺许多,中气不足的声音也嘹亮了些,远远地飘在吴征耳里,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连吴征都觉有些醍醐灌顶之感。
难怪天阴门在祝家一事里损失惨重,多年后又能高手如云。
有这等名师指点,天赋出众如倪妙筠,冷月玦等人的修为真是一日千里。
「那当然」倪妙筠傲然地挺了挺胸,与有荣焉道:「世人只知她是绝顶高手,哪里知道师姐才大如海。
你看,将士们一个个对她都是心悦诚服」「盛国现下就是唯才是举,这么厉害的人物,哪能只做这么点事呢?妙妙说对不对?」吴征目光闪烁,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遥指着将士道:「这样教下去细则细矣,就是太慢,不是最优之法。
营里那么多将士,不像天阴门就那么十来号同门,得换个方法」吴征拉着倪妙筠的手趋近,女郎心中虽羞,也知吴征放肆一回,本意是告知将士们两人已然定情。
否则倪大学士的女儿,在军营里跟着自己暗地里不清不楚,传了出去有辱倪府。
倪妙筠走了几步,心情渐定,落落大方地任由吴征牵着,只微嘟着唇目光左右扫视,难得在此事上有几分镇定。
「恭喜大人……」「大人好福分……」「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吴征走近,将士们停了手中活计齐声欢呼起来。
吴征四面拱手谢过这一番祝福,又向柔惜雪道:「劳烦柔掌门在此,辛苦,辛苦,这一番恩义晚辈铭记于心」「不敢」柔惜雪合十一礼,道:「贫尼分内之事而已,不敢称恩义」「晚辈有句话,请柔掌门一同参详一二」吴征向着将士们道:「柔掌门言传身教,将士们一定获益匪浅,但其中有个不妥当处。
晚辈旁观了一阵,猜测一日下来能给五六名将士授一套武功已是顺遂了吧?」「五六名已算得多了」「然也。
营中五百余名将士,就算一日有五名,再扣除歇息的日子,更不敢让柔掌门每日操劳,要教一遍下来少说也要五月时光。
旁的倒没什么,就是得不到柔掌门指点的将士要荒废太多时日,不大好」吴征这一句话说得有些将士眼泪都快下来了。
柔惜雪的本事人人亲眼所见,谁不着急能快些得她的指点?尤其眼看着忘年僧,墨雨新这几位运气好,一开始就得了指点的,几日下来武功暴涨了一截。
忘年僧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操演一完就拉着从前与他平齐的高手对练,眼看着那几位与他的差距一日一日地增大……忘年僧得意非凡,大嗓门子一吼,谁不知道他得了天大的好处?当面自是人人称羡,背地里就是难免嫉妒。
有几位与他平日就不太对付,找着机会就要较量一番的高手,更是觉得人生一片灰暗,永无出头之日……可惜柔惜雪要教谁,几乎全凭运气,虽是人人最终都会得到她的指点,前后下来的差别可就大了。
需知五月之后,最后一位将士刚刚被柔惜雪提点一番,忘年僧的那套武功估计也练熟,都能开始练第二套了……若是平日,震天价的叫好声已然响起,今日呱噪的军营居然鸦雀无声。
赞同吴征,也没人敢数落柔惜雪的方法有欠缺,倒是足有四百多位将士眼巴巴地望着吴征,满脸要他【主持公道】的模样。
「吴大人教训的是,贫尼茅塞顿开,此前确然是欠妥,欠妥」柔惜雪从善如流,且一力维护吴征在军中的权威。
她武功虽失,为人处世仍然分寸得宜。
她想了想道:「第一轮当以简,以速,以见效为主,贫尼拣些易入门,易教,又可通行的速成之法,旨在不荒废时光。
待第二轮,第三轮再徐图进取,精雕细琢不迟。
吴大人看这样可好?」「大善!」吴征抚掌又一鞠躬,道:「授业之恩,营中将士都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柔掌门的大恩德,突击营永生难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些许矛盾解决,突击营里的都是义气当先的好汉,当即许下重诺。
这番诺言其实在柔惜雪开始授业时,将士们就已在心中许下了,但是主官在此挑了头,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立下誓言。
「贫尼幸何如之」柔惜雪心神一阵恍惚,合十间又落下泪来。
她太清楚这支军旅的力量,待他们的修为再上一个台阶,再填充入几名绝顶高手,的确能给暗香零落以巨大的威胁。
吴征所言复仇压箱底的本钱,不是妄言。
「今日先到此为止吧,柔掌门累了,你们多多体恤些」吴征散去了将士们,与倪妙筠,柔惜雪一同用膳。
之后探查柔惜雪体内经脉,发觉自己的方法行之有效,柔惜雪的经脉创口有了自己附着的内力保护,很快就大见好转。
她又乖巧地不再擅动丹田内力,经脉得了滋养,创口渐渐复原。
柔惜雪亦对吴征的独门内功大感惊异。
她精研百家武功,从末听说内力居然可以于经脉之外运行。
吴征的不但可以,且威力无穷,以他的年龄和眼下的修为,几乎可称中原大地千百年来,宁鹏翼之后第二人。
连祝雅瞳在他的年龄也没有这等修为。
吴征替她疗伤仅有两次,可是内力在她体内无拘无束地穿行。
柔惜雪是习武的绝顶天资,虽不明细胞与神经的道理,可感同身受之下也有一些明悟。
更隐隐然地,对吴征为她治伤,恢复内力的方法有了些笼统的猜测。
猜测模模糊糊,即使是飞花逐影,也不能理解何为细胞。
但是这些模模糊糊俱似光明,在她混沌不堪的世界里亮起,更不妨碍她的信心陡增。
用膳时只吴征与倪妙筠闲聊两句,柔惜雪默不作声,把脉时她也不发一言。
可柔惜雪目光里始终逃不开吴征的影子,当她幡然醒悟发现自己的失态时,居然有些哑然失笑。
每一回给将士们授业,没轮上的都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期待。
现下自己看向吴征之时,不也正是这样可怜巴巴,满是期待么?丹田与经脉伤势非一朝一夕之功,急不得。
尤其柔惜雪内伤甚重,连创口都没愈合,更急不来。
比起昨夜,柔惜雪忽觉自己耐心十足,半点都不焦躁。
伤口愈合要时日,吴征寻摸一条稳妥的方法也要时日。
但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只要有希望,耐心就会有。
「吴先生不忙的,贫尼现下已半点都不急,真的」柔惜雪心中有愧,吴征的精神始终有些萎顿,全因自己的莽撞之故。
且自家师妹与他恋情正浓,当寻机抽身才是。
「趁热打铁」吴征龇牙抽了口冷气,精力耗费过甚的感觉不好受,但有些事咬着牙也得做。
柔惜雪身上伤势好转,经脉伤不是小事拖延不得。
方法有效,更当每日巩固,直到创口愈合才行。
他默运元功片刻,睁眼道:「请柔掌门伸手」柔惜雪应承过的事,不敢违抗,只能低着头伸手,在一旁的倪妙筠看来居然有几分乖巧之感,不由心中大慰——掌门师姐近期是绝不会再胡来了。
在柔惜雪心中正百感交集,吴征这样待她已不是一个好字能形容。
加上重建的天阴门,倪妙筠和冷月玦均有一份好归宿,再到大耗元神为自己治伤。
在她心中升起的是何以为报之感?这又是一份巨大的迷茫,吴征正蒸蒸日上,自己还有什么能力能报答他?还有什么东西能报答他?迷茫之间,吴征的内力透体而入。
或许是吴征尝试之后胸有成竹,这一股内力比昨日的强劲许多,像是男儿粗糙又温暖的大手,热烘烘地顺着经脉周边涌向四肢百骸,像在抚摸着这具高洁脱俗的玉骨之躯。
这副娇躯早非冰清玉洁,同为男子,从前的像是恶魔,恣意地轻薄凌辱。
现下的却屏息凝神,小心翼翼,一点一滴地为她抚平身上的伤患。
经脉弥漫周身,今日增强了的内力远比昨日清晰得多。
热力转过任督二脉,像搂着自家的腰肢;透过足阳明胃经,像从上至下抚摸过右边玉乳;再环绕着手少阴心经,则像捧着伤痕累累的心,温柔抚慰。
柔惜雪又有要落泪的冲动,但她不敢打扰了全神贯注的吴征,只能尽力收敛心神。
在她体内的内力越来越强,感觉越发地清晰。
这股内力现下的威力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个中恩义,沛莫可御……柔惜雪似在温泉之中,烫得娇躯越发酥软,意识越发迷糊,再度沉沉睡去。【发布地址: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