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开合,似在喃喃自语。于中原苍生而言大好的事情,她眉间却有隐忧浮现。
「行了,忙乎了一日玦儿先回去歇着吧。吴大人呢?」祝雅瞳忧虑之色一闪
而过转头便问起吴征。
「他引我至此就离去了。」
「好,我自去寻他。」
吴征送了冷月玦也未回屋,转头便去了书房。吏部处告假三日不需操心公务,
时光却浪费不得。笔墨纸砚无时不刻不铺陈备好,吴征提起笔来写写画画,祝雅
瞳来时他正直勾勾地望着屋梁沉思愣神。
「这么下苦功?」祝雅瞳笑吟吟地,两片唇瓣展若花瓣露出中央两排碎玉般
的贝齿,显然心中乐得开怀。
「额,祝家主快坐。」吴征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沏上一壶白芽雪兰。
祝雅瞳大喇喇地坐着享受爱子的侍奉,一边问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你的
自律不下于当年的我,未来成就可期。看来我的眼光也不错选对了人。」
吴征尴尬地笑笑道:「不敢想,不敢想。能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已然不易,和
祝家主相提并论那是痴心妄想了。」
「怎么又一口一个祝家主?」
「哈哈,晨间迎迓天阴门诸位前辈需得注重礼节,一时改不了口,莫怪。总
之我这块材料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再不刻苦用功怕是出人头地都难。至于和你
相提并论,咳咳,从来不敢想。」
「为什么不能?昆仑派掌门很掉份儿么?」祝雅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
笑意问道:「一派之主,当朝栋梁,十二品顶尖高手,哪一样你做不到?为什么
不能和我比?」
「没做到之前一样都不算数,这些事儿可不比玩笑话。」女人胡搅蛮缠起来
当真是不可理喻,不过吴征伶牙俐齿方法绝多。没有女人不爱恭维的好听话,越
漂亮的女人越爱听,现下正当时:「你是天仙化人!我就算当了昆仑掌门,官居
一品,晋阶绝顶高手俯瞰天下,光是气质一项和你就没得比,遑论其他。」
「咯咯……」祝雅瞳掩口娇笑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赞道:「真是会说话,这
话好听人家收下了!只是……你的志向真就这么一点?放眼天下年轻才俊,你称
第二谁人能称第一?何况你是我……相中的人才,是昆仑派的大弟子。」
不依不饶!让吴征吓了一跳皱眉道:「这里头任何一件事都不容易,若是这
些还是一点点……其实任何一项实打实地落在手里,足慰我平生之愿。再远的事
情,不敢想,也没必要去想,我总觉得一个人务实些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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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的平生之愿是什么?能说来听听么?」祝雅瞳兴趣越发浓厚道。来
成都以后与爱子相处甚多,可两人之间谈得如此深入还是第一回。吴征至今对祝
雅瞳的目的闹不明白,再如何亲密难以避免若有若无的戒备,自不会主动去说这
些话题。
「适逢乱世,惟愿亲近之人安康一生,若有儿女绕膝,亦当为他们铺平道路,
莫要日后受人欺凌。」吴征也不隐瞒道。
「这些以你的能为本并不难,还可说句容易得很。只是加上适逢乱世四字便
难了许多许多」祝雅瞳亦正色压低声音道。走进爱子内心,她强抑心中激动,尤
其惟愿亲近之人安康一生一句,大慰胸臆。
「恩,很难,很难,所以每一寸时光都需好好把握才是。至于掌控自家命运,
上回你说过一次让我心惊胆跳。祝家主,在下冒昧一句,光凭一个辣椒生意难以
让你屈尊在吴府许久,您究竟想要做什么?」话语间再次生分,可庄严之意更多,
吴征心中所忧开诚布公,也是对祝雅瞳的足够尊重。
「我也惟愿心中所爱安康一生,恰逢乱世,不得不择一可靠之人互相扶植,
共度时艰。」祝雅瞳轻声细语,同样说得无比庄重。
「哦。」吴征忽然有些丧气道:「家主心中所爱定是当世人杰,区区一个吴
征怕是当不上你的青眼。自始至终都是你在帮我,互相扶植之说有点……过于抬
爱了?哈哈。」
一句心中所爱当真是把从前一点点自我感觉良好的绮念打碎一地,再联想至
瞿羽湘对祝雅瞳并非处子的断言,心爱所爱定然是这一位了……笑声有些沙哑,
吴征像被什么东西梗在喉头,胸闷难受得很。
「所以说你的愿望……若不能掌控自家的命运,一切从何谈起?」
祝雅瞳此前已提过一回让吴征吓得汗流浃背,这一回依然如此。
「这话说出来要杀头的……哎!其实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吴征不敢
在这一话题上多做言语,只是话已至此,吴征索性放开了叹了口气道:「据我所
知,无论门派还是家族,掌权者必然隐于幕后方能进可攻退可守,留有缓冲的余
地。譬如我的师尊,看似在凉州不管不问,实则一切了若指掌。现下任由我胡闹,
若能顺顺当当,他乐得清闲,其中也有培养门派传人的缘由。若是我玩大玩脱了,
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以风卷残云之势收拾残局。你是祝家之主,现下抛头露
面,而且……我大胆说一句,元帅之尊冲锋在前已然有些怪异,不少事情还由我
指派。这……我当真是不明白。请祝家主教我。」
「唔……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道理。嘻嘻,最近人家事必躬亲管得太多了么?」
祝雅瞳吐了吐香舌笑道:「其实只有两个理由!其一,你的能耐还不够,而我的
够了,咱们这对亲密合作伙伴能耐上有些不平衡,所以你得受苦受累多锻炼些。
其二暂时不能说,现下说了你也不会懂,等他日时机到了,你自然也就懂了。」
「我怎么总觉有些牵强呢?」吴征无奈摇头暗道,一时难以接受。
「你觉得我有坏心?」祝雅瞳敛容正色,面蕴寒霜无比严肃问道。
「肯定不是坏心,这点我确信得很!只是我不喜欢懵懵懂懂心里没底的感觉,
很不踏实。」
吴征双目直视祝雅瞳答得无比诚恳,在那双俏若玉湖又洞悉人心的眼眸之下,
用欺骗是最愚蠢的方法。祝雅瞳也同样回望凝视着他,眼眶里忽然嘬起了难以抑
制的泪花。
心里时常不踏实的人没有安全感,爱子自小在昆仑派长大该是受到了妥善的
照顾,可他仍没有安全感,怎么能有安全感?他瞪着好奇的双眼看着世界时可有
人陪他牙牙学语?他在哭闹之时可有人知晓他身上的病痛?孤寂的夜晚可有人在
身边陪他入眠?
弟子只是弟子,这些事情只有血溶于水的母亲才会陪在孩子身边。听他反反
复复的童真幼稚之语而不厌其烦;在他看似无理取闹地啼哭时耐心地了解因何为
之;在夜里清唱着儿歌拍着他的小屁股哄他睡得香沉。可是我的征儿呢?身为他
的娘亲一件事都没有为他做到,安全感又从何而来?
「我对你从没有过坏心,将来也绝不会有。现下有些事我不能说,说了对你
绝无任何好处!」祝雅瞳强挤出个笑容道:「有些事为什么做我也不太明白,女
人么,总是有很多任性的时候。有个早慧又稳重的男子在身边我欢喜还来不及,
你说是不是?」
美妇忽然泛泪让吴征措手不及,一时愣神,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我信你,
方才有些口不择言,莫怪。」
「无妨,你方才在做什么?」祝雅瞳及时转移了话题避免两人尴尬下去。
「筹划结盟武林同道对付暗香零落一事。两位殿下争斗与日俱增,缉拿暗香
零落本是看得见的好处,只是现下全被陛下一人拿在手里,他们分不着好处。只
是下边做臣子的给陛下办事,不少都领了旨意。两位皇子插不进陛下的手,要找
臣子们要点好处理所当然。我这边是首当其冲,殿下迟早还得回到我这边来找麻
烦。若能拉扯起武林同道结盟共襄义举,日后真要被迫得就范说话声音也大些。
这些好处就不多说啦。」吴征也不好多做纠缠,拣出一张纸页递在祝雅瞳手里道:
「我想从云龙门开始!云龙门在大秦影响力甚强,门人又多在刑部任职,若能率
先拉入结盟门派里当对追查暗香零落有极大的好处。」
「嗯!有瞿羽湘做媒引,这事的阻力又能小些,总比上门求见来得主动许多。
云龙门的确可用,刑部在民间有不少暗桩,你家圣上怕是已调用起来,门中再下
道谕令还能更加主动些。至于云龙门所求也不难猜,大事若能成,给他们就是了。」
祝雅瞳频频点头,对吴征的看法大是赞同。
「穆景曜我已见过了。这家伙……有些浮头滑脑,还有些让我讨厌的臭毛病。
当时他是满口答应,不对,也不算答应,只是让我届时知会一声,云龙门要怎么
做尚未许诺于我。正如你方才所言,云龙门所求不难猜许给他们不是大问题。只
是我看穆景曜不顺眼,大局坻定之后云龙门的好处能给,这家伙却需给他好好吃
一顿苦头才成。」吴征恨得牙痒痒,怒气填膺道。
「又怎么了?」
「湘儿之所以厌恶男子全是他做下的孽,幼时曾为此人所迫故成一生梦魇,
见着男子可谓又厌又怕。呵呵,一门之主背地里如此下作,偏生武功权势均有可
观之处,可想而知昔年做下多少恶事!不饱以惩戒,日后还不知有多少孩童坏在
他手里。」吴征咬牙切齿,气得涨红了脸!
「嗯?」祝雅瞳吃了一惊,此前倒未想到一门之主居然有恋童之癖,旋即又
忍不住笑道:「湘儿?吴大人怜香惜玉了!」
祝雅瞳难以理解吴征的愤恨之处,当世里大户人家多有豢养幼童加以调教供
淫乐之事,男女皆有见怪不怪。不过爱子既怒,那此事断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吴征摊了摊手道:「我与湘儿,雁儿三人之间已成死结,别无他法。从前仇
怨既已解开,不管她心中待我如何总是自家人,这口恶气是不得不出的!」
「要我帮忙么?」
「旁的不用,我自有主意!只是届时还需劳你寻几个人来。」
「好!随时与我说。」祝雅瞳最爱的便是吴征开口有所求,当即欣然应下,
皱了皱眉又道:「还有件事,我想请你一同参详。」
「什么事?」吴征精神一振。不管祝雅瞳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至少每一
回与她一同商议事情都大有所得,增长能耐的机会是不能错过的。
「燕皇给我传来了口谕,说暗香零落贼党一事他已尽知,现下欲联盟三国一
同剿灭贼党,让我在燕国使臣抵达之后面见秦皇促成此事。你觉得怪异不?」
「三国联盟?对付暗香零落?这……」吴征大惑不解道:「三家人扫干净自
家的院子才最为合理,犯不着联盟吧?再说三国之间路途遥远,联盟起来又济得
甚事了?莫不成前朝有什么秘密掌握在三位皇帝手中,非得一同商议才是么?」
「扑哧,你怎地忽然犯了混!秘密是绝没有的,否则这等天大的机密哪能委
托旁人,非得让三位皇帝亲自走一趟碰面不可,怎生可能?」祝雅瞳掩口娇笑。
吴征的想法她此前也曾有过,只是转念一想便排除了出去。她笑的是母子俩心有
灵犀,不约而同在初时想到了一块去。
「也对!没有道理。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吴征沉吟了一番道:「听闻燕
国与黑胡之战游刃有余,北面若无忧,不知燕皇会不会对南面又有了想法?」
「燕皇本事是没得说的,只是那人极其自负。太过自负的人都有一个毛病,
心很大,有时会大得没有边际。你的猜测倒是中了我心中所想。」祝雅瞳更是高
兴道:「他老想着横扫八荒六合一统天下,借此为由头搞些动作是免不了的。我
来问你,凉州现下是一片空城廖无人烟。可那里总是一大片地盘,就算遍地荒草
土地贫瘠,拿来养马总是片好地方。若换了是你,有没有想法?」
「不动念头几乎不可能。燕秦之战后两国俱是元气大伤,燕国与黑胡之战再
怎么顺利,国力又损是免不了的。贸然进入凉州恐又引发两国交战,断然不可取!
但若是找些什么由头,譬如秦国使臣曾在凉州遇袭,去凉州探查也是情理之中。
大秦管不了,燕国来管管……呵呵,只是这话也不完全通,拉上盛国又是什么缘
由?盛国虽积弱已久任由燕国欺凌,可若逼迫太过与大秦联起手来,燕国反倒有
倾覆之危……」帝王心术最是复杂。他们不仅站得最高看得最远,心机也最为深
沉。年老昏聩如秦皇尚且让大秦一干臣子心惊胆战,何况是燕皇。
吴征与祝雅瞳计议不定之时,冷月玦也默然回了居住的小院。
方才的一点点不快已烟消云散,回想今日之行虽刻意显得心如平湖波澜不惊,
实则惊喜不断。无论是妙想天开的自助餐,那副精巧的糖画,还是川中极具风味
的小吃点心,这一趟远行他自家的最大目的正在于此。至于与吴征的比武虽颇多
憋屈之处,一招一式在脑海中回顾起来也极有所得。
「为师吩咐的事情务必按时依约做到,玦儿,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每十日,
最长不超过半月必须与吴征全力比武一回!事后须得尽速整理所得交予索师叔,
她自会将信传与为师!为师也知你困守长安与天阴门两地甚是气闷,这一趟也是
让你去散散心,再见识见识天下人物,于你武学修为有益!只是功课万万不可荒
废,若做不到,为师会立刻命你回来!切记,切记!」
师尊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冷月玦一日也不曾忘记。川中之行新奇之物越多,
吩咐的事务更不可有半分拖延,若是惹怒了掌门师尊颁下师门谕令召自己回去,
便是祝雅瞳也无能为力。
摊纸提笔,冷月玦理了理思路写下满满三页娟秀的字迹:「师尊在上,徒儿
顿首百拜。徒儿今日至成都吴府,牢记师尊教诲寻机与吴征比武,交手共一百三
十二招,略占上风。吴征现时已身具八品上修为,依徒儿猜测当是刚晋阶时日不
久,尚未圆转如意。犹记得于长安城之时吴征修为当在七品中,其后长途跋涉回
成都至今时日不过半年,其进境之速还在徒儿之上。徒儿不能解。比武之时,徒
儿先使天魔狂舞,其应以雷分雨落,雷霆万钧……再使心魔无念,其以临时怪招
应对……至最终是个比拼内力之局。徒儿倾尽全力不能速胜,陷落僵持……」
洋洋洒洒极尽详细的过程写完,冷月玦又将比武过程在脑中重回一遍,确认
么有半分疏漏才细心地封上火漆待干。至此不由念及吴征泼皮无赖般想拉自家落
水,暗暗唾了一口。又念及那货郎之冒犯他居然还得打起圆场,比之趾高气昂的
栾楚廷来仿佛铜板的两面,完全不同。可为何栾楚廷历来维护于她,为她不遗余
力视若珍宝反倒让她万分嫌弃,而吴征心偏货郎之举反倒觉得一种怪异的暖心?
我真是……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