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在栖霞的造纸作坊里,有三个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面对着一个个冲到了面前的债主们,欲哭无泪。
“我的棉钱何时来付,当初愿意给你们供应棉,是因为看在你们栖霞商行的商誉上,哪里晓得……你们竟到现在,还拖着不给。”此时,一个商贾盛气凌人的质问着眼前三人。
又有几个匠人领着十几个学徒也吵闹着道:“工钱什么时候发?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钱了,三位掌柜,你们开开恩啊,没了工钱,教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我婆娘病了,再没钱拿回去……呜呜……”
“今日不发工钱,便休想走出去。”
“对,对。”
被围在中央的三人,目瞪口呆。
这三人正是一个多月前,被张安世安排来这造纸作坊的三个掌柜,张有成、邝埜、王文略三人。
三人此时正是羞愧到了极点,原本以为,经营一家作坊,只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何况他们一个个都是进士,更是入朝为官,见多识广。
进入了作坊之后,他们见这作坊里生产的多是劣纸,用的几乎是稻草、麦秆等物,制造的是草纸,这纸张低劣得不得了,因而三人毫不犹豫地决定改弦更张。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这样的纸,低劣无比,要了有何用?
要造,就造好纸!
于是三人合计之后,便开始寻找人购置棉花,又请了一个师傅,来教授制造好纸的方法,甚至觉得还不够,竟又辞退了几个匠人,却招募了一些技艺更精湛的纸匠。
如此一来,他们便觉得,只要这上等的纸造出来,便可财源广进了。
可哪里想到,才一个多月,这造纸的作坊,就开始难以为继了。
纸的质量倒是提升了,可是成本增加得更多,价格是原来劣纸的数十倍以上,只是同样的价格,却又无法和那些上等的宣纸竞争,虽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求人买纸,可售出去的却有限。
如此一来,这供棉的商贾,还有匠人、学徒们却吃不消了,纷纷求告上门,就是两个字……给钱。
可这时候,他们看了看账面,才知道账面上已经没有周转的银子了。
如今被堵在此,邝埜一再道:“诸位放心,我们是讲信用的,无论如何……也一定将欠银奉上。”
“那就现在拿来。”
邝埜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羞愧难当,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这样的挫败过。
如今被一群平日里瞧不起的商人和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偏偏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也是无济于事。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此时又想死了。
甚至有一个学徒,直接噗通一下跪倒,嚎哭道:“三位掌柜,你们就开开恩吧,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就等着工钱拿回去养家糊口,若是三位掌柜不开工钱,小的……一家老小就都要饿死。”
若只是被人痛骂,倒还罢了,可这学徒一跪,说出这番锥心的话,让三人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文略眼眶一红,也哭了,他没想到自己如此无用。
到现在为止,他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竟会这样。
问题出在哪里呢?
在这里做掌柜,已让他觉得丢人,而如今……竟连区区一个掌柜也做得如此失败,便更让他无地自容了。
“你们放心……”张有成咬了咬牙道:“这银子,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筹措出来,大不了……我教家人卖田卖地,只是……请诸位无论如何也宽限一些日子,就算筹钱,也需要点时日。”
可那供货的商人还,有匠人和学徒们,哪里敢走?生怕自己一回去,这三人便跑了。什么卖田卖地,都可能只是一纸空谈。
就在吵闹不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胖乎乎的身子进来,这人笑了笑道:“造纸作坊是栖霞商行的下属产业,他这边赔了钱,自然有商行处理,这事我来做主了,待会儿去商行领钱吧。”
众人看去,却是朱金满脸堆笑着进来。
他到了桌边,取了笔墨,草草地写了一份手迹,而后,交给那商贾:“你们拿着我朱某人的手迹,去商行的出纳房,自可领了你们的银子。”
这商贾诧异地看着手令,随即肃然起敬:“可是朱公?”
朱金笑了笑道:“正是。”
商贾立即收了手迹,有些尴尬地道:“实在惭愧……有朱公这句话,即便不写这手迹,鄙人宽限几个月也是可以的。”
“不必宽限,现在就去取,领工钱的,也现在去。”朱金道。
商贾和匠人、学徒们,便千恩万谢地走了。
朱金则是瞥了目瞪口呆的三人一眼,也不打话,而是匆匆出去,随即,请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正是张安世,张安世这边得了奏报,便赶了来,看着这三个狼狈的家伙,笑了笑道:“造纸坊,垮了?”
张有成、邝埜还有王文略三人,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直视张安世的眼睛。
张安世先叹了口气,才道:“本来以为你们总还能折腾个一年半载呢,谁晓得……这才一个多月……”
说着,他摇摇头。
造孽啊。
不过张安世依旧气定神闲,接着道:“你们也别羞愧了,现在也不是羞愧的时候。”
张安世寻了椅子,翘着脚坐下,继续打量这三人:“我来问问你们,找到问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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