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一句是敷衍,都是大实话。
朱棣却是沉着脸道:“只要对你们有好处,才可贯彻执行,是吗?但凡没有好处的,那么就寸步难行,这样长此以往,则朝廷的税赋越来越少,百姓缴纳的税赋也越来越沉重。十年、百年之后……再大的骆驼,也是要被压垮的。”
所谓道德滑坡,其实王朝兴衰,也是一种滑坡,因为掌握了国器的人,会自觉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就如朱棣所言,一次又一次,拒绝执行对他们不利的国策,可每一次,对他们有利的旨意,却都能得到充分贯彻,如此一来,形势对他们越来越有利,直到他们的财富和地位越来越膨胀。可与此同时,朝廷的财政必然出现巨大的亏空,百姓也会因为这种合理合法的侵占变得日益难以生存。
最终的结果就是,进入下一个轮回。
夏原吉并非是一个赃官,甚至他为人还不错,而且已算是忠诚了。
而他同时也保持着清醒,之所以不肯松口,是因为他认为若是这样实施,只会造成人心浮动,而且肯定无法贯彻下去。
与其像王安石这样折腾一番,最后又回到老样子去,还不如不折腾,不是还可以继续唱歌继续舞吗?好歹还有至少一百年的太平日子呢!
解缙在旁道:“陛下,这是人心,若是人心向背,社稷怎么能安稳呢?”
朱棣顿时脸色更沉了几分,厉声道:“谁的人心?”
解缙讷讷不言。
朱棣道:“这样的大事,本就不该先进行廷议,难道文渊阁没有察觉出其中的隐患吗?为何票拟中要开廷议公论?”
这个时候,解缙自是不迟疑,连忙拜下,叩首道:“是臣一时失察。”
朱棣冷哼一声,道:“诸卿没有其他的看法吗?”
说罢,他目光一转,落在一个人身上:“金忠,你来说说看。”
本只想一直默然到告退的金忠,极不情愿地站了出来道:“臣只知兵。”
朱棣瞪他一眼道:“你不是还会看相?来,你看看你自己的,能有几年阳寿?”
金忠:“……”
到了这个地步,金忠觉得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道:“既然对国计民生有好处,只要陛下效仿太祖高皇帝,那便干就是。阻力重重是肯定的,可正因为有阻力,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立功立德,岂有容易的道理?”
朱棣微微抬眸道:“意思是,金卿家附议张卿的建言?”
金忠道:“臣没说。”
“可你上一句不是这样说的。”
金忠道:“臣讲的是迎难而上,立功立德的大道理。并非针对某一件事。”
朱棣冷哼一声道:“不曾想,连你也退却了。”
金忠苦笑道:“臣要留着有用之身,为陛下筹谋兵事。”
朱棣:“……”
金忠已算是老实人了,他至少没有说谎。
朱棣若有所思。
随即,目光落在了吏部尚书蹇义的身上。
他语气温和,对待这个老臣,还是表达了一定的敬重:“蹇卿家以为如何呢?”
蹇义斟酌道:“问题的根本,在于事成不成,若是大张旗鼓地实施,最终无法贯彻,伤及的,却是陛下的威信和朝廷的威望。所以臣请陛下,再三斟酌。”
朱棣听罢,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蹇卿家当真认为,办不成吗?”
“臣经历过太祖朝,蒙太祖高皇帝厚爱,倒也参与了不少军机大事,太祖神武,尚且许多事,依旧力有不逮,虽是操劳无度,且明察秋毫,可能为天下办成的事,又有几何呢?哎……”
他的意思是,太祖高皇帝办不成,陛下认为自己比太祖高皇帝强吗?
朱棣这时倒是沉默无语了。
他落座,眯着眼,一言不发。
始终,朱棣没有询问张安世的意见。
因为张安世这个家伙,态度是很明确的。
朱棣开始把玩着张安世奉送来的几个硬币,手在这精细的银元上摩挲着,沉吟道:“终究还是不甘,张安世不提则罢,倘若提了,朕起心动念,想到当下种种,意实难平。入他娘的!”
“陛下。”
就在此时,解缙看了朱棣一眼,突然道:“张安世……误了大明啊。”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
朱棣冷冷地看了解缙一眼。
解缙苦笑道:“陛下……这样的奏议,其他人提及,倒还罢了,唯独安南侯不可提,安南侯乃太子殿下妻弟,太子乃储君,他不提还好,一提,天下军民百姓,会作何想?”
“陛下立太子为储,既因父子至亲之情,也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考量。倘使太子殿下此时与天下军民离心离德,臣只恐将来,又出建文之祸。”
他说得情真意切,毕竟是关起门来的小会议,可以畅所欲言。
这一次,算是直接将矛头指着张安世了。
每一次皇帝驾崩,王朝都会面临一个危机,那就是太子威望不足,不足以镇住局面,这也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皇帝所需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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