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记得很清楚,前世直到高三毕业,他和王琪说过的话一共不超过五句——当然,和众人一起实施霸凌时,辱骂对方的话不算。
能记住王琪的名字,也仅仅是因为王琪在女生里有「特色」,又一直被其他男生嘲笑。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被霸凌者反而容易被记住,而像前世陈云这种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学生,才是真正的「透明人」。
「看,你的名字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王琪同学。」陈云冷漠地掉头。
这是某种偷换概念,因为王琪本身的「特殊性」,陈云记得她才是正常的,但陈云却故意说出这样歧义的话,不仅避免了正面回答「为什么帮她」的问题;还会让王琪在潜移默化中产生自己理亏、亏欠对方的念头。
「回去吧。」他背对着她,单手插兜,抬起另一只手摆了摆。
「陈云……陈云……」
在他走后,女孩羞涩地撩起额前的发梢,把「陈云」二字反复默念了好几遍。
不久后,一身汗臭的陈云回到宿舍,把换洗的衣服塞回行李包。
多管闲事终究要付出代价,看今天这个情形,只能先进厕所用毛巾沾水擦净身子,等明天人多的时候再去澡堂洗了。
一夜无话。
周一清晨,起床洗漱,披上校服外套,排队进食堂用早餐,然后汇合人流进入教学楼。
早读的预备铃声响起,所有学生在教室里各就各位,捧着书本摇头晃脑,或朗诵或默读。
陈云寝室一行四人几乎同时走进教室,其他三人都很自然地走到座位上,只有陈云在讲台上东张西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没办法,十六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太零散了,他一直试图把这些记忆碎片拼凑起来,但只用一两天时间还远远不够。
班主任老李背着双手走进前门,室内的读书声立刻激昂了几分,仿佛到了喂食时间,奋力嘎嘎叫试图吸引主人注意的家鸭一样,唯有陈云撑着脑袋无精打采、滥竽充数。
前世吃够了读书的苦,这一世他只想赚钱享受,什么读书、考试、劳动、朝九晚五、九九六之类的「福报」,全都滚一边去!
同桌的王婧端着英语课本,一本正经地诵读。少女脑后扎着两串麻花辫,读书时辫子一晃一晃的,配上那张天真烂漫的萝莉脸,仿佛一只真人型号的洋娃娃。
这个时期薛超还没来班上,要等到高二分科,两人才会正式开始谈恋爱。
话说回来,时隔多年再看到王婧真人,陈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穿越前一晚,薛超哽咽的控诉声犹在耳畔,还有最后那一声高空坠物的闷响……
游天外间,班主任老李的教鞭已经抽到了面前的木桌上……
条件反射似的,陈云立即挺直胸膛,嘴巴有规律地一张一合,貌似在认真默读,实际上念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等老李走远了,他又去瞅讲台上领读的班长宋颖。
比起洋娃娃一样的王婧,宋颖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极致的身腿比例、绝佳的五官搭配、千娇百媚的桃花眼、初具规模的袅娜曲线,简直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唯一的缺陷是未经雕琢的青涩,但这种不懂人事的青涩在大部分男人眼中反而是优点。
总之,很完美,一如张爱玲口中的白月光,清雅冷艳,让人如痴如醉;欲要沾染,却又不忍心亵渎这份高贵。
曾经,陈云也是这般想的,宋颖的爷爷奶奶就住在他老家马路对面,所以两人初中就认识,称得上青梅竹马,时间长了总会有几丝情愫,但「告白」这一选项从未出现在他脑海里。
因为他自卑,因为他是班上的「小透明」,而宋颖则是全校公认的「女」!
他只能默默守护在「白月光」周围,偶尔用孩子气的行为激怒她——像极了小学生故意拉扯心仪女孩的头发。
和宋颖斗嘴,弄坏她的学具,在她上台发言时故意挑刺……每当恶作剧成功,女被他气得双颊通红时,他都会升起一种变态般的快感,在这种隐蔽又卑微的心理作用下,就连女气急败坏的痛骂都会化作对他的奖励。
这种乐此不疲的游戏一直持续到毕业前的最后一刻。
在那之后,他失去了女的消息,只知道宋颖最后考取了首都某所一流著名大学,和考上三流本科的他相比,前途无可限量。
再后来,听说曾经的「白月光」被首都某豪门的大少看上,成了大少的私人收藏品之一。
大少带「白月光」去了国外,基本与国内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在朋友圈发几张在满世界旅游的照片。她的全家人也都搬去了首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
直到陈云重生以前,也没听说她和大少正式结婚的消息,只知道大少为她在新西兰的岛屿上买了近千平米的豪宅,还有一片辽阔的私人马场。
她经常会拍一些骑马的照片,还有在小岛上慢节奏生活的视频,在这些照片和视频中,她变得更加成熟性感、热情奔放,仿佛在庭院中绽放的牡丹,时刻散发着馥郁的磬香。
但她偶尔也会发一些忧郁的诗文,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寂寞的情思。
她说自己就像笼中的金丝雀,日复一日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还说想多和外界接触、多交几个朋友、多沾染一些人情世故……
有时候陈云会想,她看上去衣食无忧、岁月静好,实际上就像一匹戴着嚼头、拴着缰绳的马匹,被某位猎人豢养在私人的马场中,往后一生都将在固定的圈子里度过。
偶尔,在忙碌的生活中,耳畔会突然响起一道干净而灵动的嗓音。
「陈云,你以前为什么不追我?」
那是宋颖在毕业前一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回忆至此,陈云不觉怅然,随口吟了句李商隐的诗。
「噗嗤!」熟料一旁的王婧突然嗤笑一声,「陈云,你没事装什么深情啊?还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看起来好逗哦。」
「要你管。」情思被突然打断,陈云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我念诗碍着你了?背你的英语去。」
「咦——」王婧被怼得一愣,这还是二人同桌以来,陈云第一次怼她。
「陈云,你是不是生病了?」被一向老好人的陈云怼了,她反倒来了兴趣,瞪大一对无辜的小鹿眼,仔细观察陈云的表情。
「你才有病。」陈云本不打算理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老李从过道后方走来,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我没生病,只是知晓了一件秘密,关于齐昊学长的……」
他口中的「齐昊学长」是高二年级的校草,也是前世传闻中,王婧背着薛超出轨的几名学长之一。
「齐昊学长?」果然一提到「齐昊」,王婧的眼睛瞬间变亮了,「什么秘密?你快说,不要吊人家胃口。」
呵,原来王婧这个时候就开始关注一众高年级学长了,可怜的超哥,前世不知道戴了多少顶绿帽。
陈云在心底默默为死党哀悼——兄弟,看哥今天替你报一箭之仇!
斜眼看到身后老李的脚步越来越近,陈云在桌下朝王婧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过来:「事关重大,你再靠近一点。」
王婧丢下手中的英语课本,把耳朵凑向陈云。
从后方的角度看,陈云端端正正坐着,同桌王婧鬼鬼祟祟紧挨过来,很明显是后者在搞小动作。
「啪!」老李的教鞭果不其然落在王婧身前的课桌上,「王婧同学,要说话去前面说,不要影响其他同学早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