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流血的张九幽并未死去,只是吐出那团血雾之后面若金纸气若游丝,虽然依旧僵立在那里,却也离死不远了。
陈哲俯身拾起那捆雁翎刀,随手抽出一把,银光闪过,张九幽的喉头上多了一个口子,江湖中的一代凶人就此陨落。
见陈哲举着刀子转身,自家师兄弟又伤了一个,影山派剩下的两个剑客唿哨一声,挟起同门和那个被王桢儿打晕的同伴扭头便走,唐扬那边也拎起贾乙木钻进路边林中。
卢帆也不去追人,走过来对着陈哲拱手道:「卑职救援来迟,还望都尉恕罪,都尉可还无恙。」
几个敌人遁走之后,陈哲便停下脚步,丢了手中雁翎刀站在原地,不是他不想动弹,而是手上自劳宫穴到气海,一路的经脉都火辣辣的疼,半边身子都燥热不止,气海之中呼吸间新生出来的真气更是横冲直撞乱作一团。
见卢帆走近,陈哲挤出一个笑容,刚想说话,却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喷在了卢帆脸上,随机两眼一黑,便失了知觉。
再度醒来,陈哲已经躺在了一张大床上,床头坐着一人,正是他的老情人叶素心。
见他醒转,叶素心先是吩咐下人出去通知各处,然后扯过陈哲左臂,伸出青葱玉指搭上脉门:「那张九幽的内力强横霸道,几近阳毒,侵入经脉之后危害无穷,你这次足足高烧两日两夜,这才平复下去,虽没有什么后遗症,却也是元气大伤,两个月内别想和人动手了。」
上清宫不止武道通玄,医术也是江湖一绝,有叶素心在此,陈哲无比安心。
陈哲现下确实感觉浑身无力,虚弱不堪,不过依旧打起精笑道:「不错了,这次之后,张九幽永远别想和人动手了。桢儿呢?」
陈哲和张九幽对拼一掌完全是受王桢儿启发,以本伤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当时局面如此,一招解决张九幽,也算是解了当时的危难。
「比你严重些,虽不曾昏迷,却也要在床上躺足三个月了。」
「挺好,省得她再浪劲发作,小橙怎么样了?」
「程五倒是还好,肩膀手臂的肌肉筋骨虽有些损伤,但没伤到根本,养两月便好。她这一身横练功夫真是天下罕有,我也是生平仅见。」
陈哲松了口气,林纾橙的横练功夫确实好用,出京之后几场恶战中都是大放异彩,乃至陈哲心中都起了心思,想找一门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来练一练了。
门外响起踏踏脚步声,陈咨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卢帆与林纾柚等人。
「阿哲,你醒了?」
「嗯,现在整个京畿南道已转入战时戒严,本地的武林人士就地编入禁军,各大门派的高手正在全力搜捕逃走的那几人。」
「案子呢?」
「何文虎的尸首被人找到了,就在本县乡里,至于诗社剩下那人……」陈咨转头看向卢帆。
「音讯全无。那人搬家入京之后,就再也没有显露过踪迹,唯一能查到的,就是右安门有那一家人的入城记录,此后无论是京城府学还是京县户房,都没有查到这家人的去向。」
陈哲和陈咨对视一眼,心知此事大概也是赵家手笔,便又低声问道:「蒙涌县那边呢?」
「查无此人。」
陈哲点点头,也不纠结此事了,转而问起:「影山派现在怎么样了?」
卢帆面色古怪:「我们回城第二日就给影山派发去了问责照会……然后再过一日也就是前日,影山派长老周鹏到府衙投案,说是三月之前,门中三位通天境高手便一齐叛门离开了,影山派内也是才得到消息,那三人已经投身邪道袭击驸马都尉,因而影山派掌门自请朝廷降罪。」
「哼。倒是找的好借口。」这手一使出来,影山派倒是把自己摘了出去,虽免不了朝廷一番重罚,却也堵了陈哲的嘴,让他没法明着上门寻仇。
伤后体虚,陈哲听了这些消息之后,脑子里依旧懵懵懂懂,半分念头也无,也不想费动脑,正要与兄长道别,自己再睡一会儿,却听陈咨说道:「对了,弟妹听说你受伤之后,勃然大怒,已经请命要亲自带公主卫来这京畿南道弹压地面,算算时间,这会儿她应该启程了吧?」
京畿南道广平府距离京城五百多里,人要走六七天,信鸽一日便至,以林纾枚的权势、公主卫的精锐,再加上省内行军无需后勤,这三天时间足够请出调令集结出发了。
陈哲听到这消息,顿时精了,差点就从床上跳起来:「她怎么来了?!娘呢?娘不会也南下了吧?」
「本来娘亲说是要来,」陈咨连忙说道:「不过弟妹既然南下,她便不急着过来,先去影山派了。」
说罢,陈咨装作替陈哲掖被子,低头在陈哲耳边低声道:「关门捉贼。」
玄天高手、镇国名将一同离京……确实是引狼入室关门捉贼的布局。
「罢了……」陈哲心中叹了口气,向众人示意自己累了,两眼一阖,又自沉沉睡去。
这一觉又不知睡了多久,与之前重伤昏迷不同,这次陈哲做了个梦,梦中自己先是在风雪山道上踽蝺而行,漫天的冰雪寒冷入骨,自己几乎就要被完全冻僵,也不知过得多久,自己似乎又跃入了一处温泉,全身寒意尽消,浑身暖热惬意……
忽然,陈哲警觉到,梦中泡温泉,岂不是尿床的征兆?!就此猛然醒来,自己依旧躺在那张榉木大床上,身上的薄衾下只有些汗湿,并未尿床。
扭头一看,陈哲一个寒战,背上发了一片冷汗,这下被窝里是真湿透了。床边的圆台旁坐着一个身穿靛蓝锦缎直裰战袍的女子,不是他的正头娘子、大宁平陵长公主林纾枚殿下又是谁?
真正让陈哲冒冷汗的,是林纾枚身后像丫鬟一样并排侍立的三个女子,一个他之前送回进城的商鹿竹也就算了,这等玩物一般的人,林纾枚从不放在心上,这次带在身边,可能是看重其医术。
另外两个就让陈哲坐蜡了:一个是琉璃湖的金磬儿,这女人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好在她身上牵扯着利害干系,陈哲不难过关。最要命的是叶素心也在这房里站着,这个老情人,陈哲可从未在林纾枚面前提起过……
「醒了?我刚刚替你重行了一遍经脉,现下感觉如何?」
林纾枚一开口,便是羡煞大半个武林的重行经脉,这等消耗极大的疗伤圣术,若是由通天境来做,只怕是一个人躺两个月变成两个人各躺一个月,而于林纾枚,不过就是坐下喝杯茶歇一歇的功夫。
「舒服多了。」陈哲行了一遍内功,除了右半边身子的经脉行气之间稍有些滞涩,几乎就与伤前无异,当下就从床上坐起身来:「重行经脉之术果然妙。」
「嗯,我也替五妹和你那老情人重行了一次,可惜五妹的伤势还是偏外伤,重行术效用不是很明显,她还是要将养些时日。你那老情人伤势也有些太重,还需要卧床几日。」林纾枚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不过,陈哲已心感不妙,试探道:「纾枚,你已经和素心、桢儿认识了?」
「哼哼,陈哲……在你心中本宫难道依旧如寻常妇人那般无聊善妒么?」
林纾枚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只是这水温稍有些凉。熟悉她的陈哲知道,以先天境高手渐脱人性的淡漠性子来说,如此语气已是盛怒了。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男儿膝下有黄金,识时务者为俊杰,取下黄金哄美人……陈哲强撑着使出十二分的身法本事,电光一般从床上窜了下来,扑通跪倒在林纾枚面前,抱着她的小腿告饶道:「夫人呐,是我错了,当年少不更事,只以为江湖情分江湖了,一时糊涂便没有将她们的事情告知夫人。」
林纾枚嘴角抽了抽:「以己度人,小觑于我,无义。江湖情分江湖了?于是便两年时间音讯全无?无情……陈哲,没想到你原来这般无情无义。」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陈哲一番没脸没皮只顾着抱着林纾枚大腿讨饶,看得林纾枚身后侍立的三女想笑又不敢笑,直憋的俏脸绯红。
「起来吧,别闹了。」林纾枚素来最吃陈哲这一套,微微翻个白眼:「王桢儿已被本宫征辟为公主府典仪,叶素心在上清宫另有道官职责,便为公主府供奉,金磬儿征辟为公主府典乐,你收的那批官眷,商鹿竹为公主府良医、杨金环为公主府工正,其余人等各有安排,皆为长史司各所属僚,绿绮楼那三个花魁,七夕之后也入公主府,为长史司教授……嗯,以后你要想见她们,需得本宫与宋长史同意。」
「好。」陈哲一口答应下来……正房娘子管理后院姬妾本就理所应当,至于今后见面亲热,等林纾枚气消了都好商量。
肉烂在锅里,不亏不亏。
说罢后宅事,林纾枚打发走商叶金三女,与陈哲两人独坐房中,说起正事来。
「这次你们到底惹到了什么疯狗?我领军南下时,骑快马独身脱队先行,竟然在广平山中遇到了一个通天境高手带人劫杀。」
「啊?」陈哲震惊……对方现在已经彻底疯狂了,陈哲这边还没摆平,竟然又想着去劫杀京城来人。
然而,只派一个通天境去劫杀林纾枚,这多少是有些笑谈了。不过,林纾枚展露本领都是在北地军中搏杀,江湖上声名确实不显,都只知道林纾枚是镇国大将,却顶多猜她有通天境实力,甚至朝中都少有人了解这位长公主的真正实力。
至于广平山中这场劫杀的结果,陈哲都提不起好去了解,只问了句:「带队的那通天是谁?」
「首级我让七妹辨认了,似乎是名叫唐扬的邪道高手。」
断涧手唐扬,死于玄天高手刀下,此生当无憾矣。
陈哲心中小小的感叹了一句,然后便把这些日子在京南查到的东西细细与林纾枚说了。
听到那秘失踪的赵元诚,以及当年关于贤妃与四皇子的传闻,林纾枚粉拳一紧,原本捏在手里的细瓷茶盅便化作了一撮细腻白沙从她指缝间留下:「有趣。」
说着有趣,但从她动作来看,身为皇室中人,听闻此事,心中波澜远比当时推测出这个结果的陈哲陈咨要大得多。
陈哲连忙说道:「现在一切还未查实,只是我兄弟二人的推测,只有找到这个赵元诚,才能验证这个推测。」
林纾枚重新拿起一个茶盅,又给陈哲一个茶盅,逐一倒满:「所以,接下去你想怎么查?」
「当年除了熟悉这赵元诚的诗社同人之外,本地必然还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去博东县探访一番或许会有所收获,毕竟五年时间还说不上太久。」
「嗯,那你再休息一日,后日我们两个再带上卢帆,一起去博东县查一查,另外,我倒也想看看,背后那人还敢不敢出手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