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少时儿童总爱玩闹,也不愿在整洁衣裳上沾染难以洗脱的墨迹,因此不肯老老实实地跟着师父传承徽墨技艺。方砚知小时候混,古灵精怪,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没少挨过父母的揍。
那位慈祥的老人非但没有和父母一样打骂他的不成器,反而用他总是洗不干净的黝黑的手,牵着方砚知,和他细细谈论着墨中声色和墨里乾坤。
“而且,加入桐油后,能够让墨块书写更加细腻。而越是细腻,墨迹的入纸效果也更好,书写起来的顺滑度就越高,墨在纸上的流动变化也就越丰富。”
“这是环境局限下普通石墨永远不会达到的效果,也是我之前的毕生所求。”
想到自己的追求与理想,方砚知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他昂首挺立,仿若骄傲的白鹤,眉尾高高挑起,眼睛里面采奕奕。
“我敢肯定,如果桐油的加入真的可以让墨块顺利成型,等到时候批量生产,定会轰动全场。”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没有出声打破他的美好想象。他是觉得桐油可以迅速成膜防水,不过在油布上和在墨液里面,效果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沈舒年虽不明白其中关窍,不过多年的生活常识,让他很难理解方砚知这所谓的制墨方法。不管是收集松脂烧出油烟,还是融化烟灰过滤烟液,在沈舒年看来,这些匪夷所思的步骤,无疑是一种痴人说梦。
他虽不至于在人热忱的理想和满腔热血上面扑上一盆冷水,但是心里还是暗暗发愁,为可能到来的失败结局,做出了一点心理准备。
就是不知道方砚知有没有这个准备,能不能接受失败。思及此处,沈舒年抬起脑袋,眼皮懒洋洋地一掀。
“这些天来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苦于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不曾说出口,不知你是否能够解答。”
想通了问题所在,方砚知有些得意忘形,好似还清债款的日子指日可待。听到沈舒年这样说,他先是一愣,再逐渐安分下来,坐在椅子上慢慢小口小口啜饮着寡淡无味的茶水,压住心中不断泛滥的情绪。
方砚知看着沈舒年的眼睛,一脸真诚,眼角眉梢尽是愉悦之色:“你说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慢慢告诉你。”
听到方砚知这般讨巧话术,沈舒年没忍住笑出了声。旋即他坐直了身子,先前闲散模样一扫而光,眼底里总是化不开的阴沉消失殆尽,眉眼之间锋芒毕现,看起来颇为凌厉。
他的声音温润清凌如山间活泉,微扬的尾音平添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活力。
“倒是没有那般复杂,我只是有那么一点好。”沈舒年低下了头,眼睛却不肯垂下。他的目光落在方砚知身上,不动色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仿若紧盯猎物的上等猎手。
“这世间三百六十行,且不说寻常劳工足以支撑生计。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非要剑走偏锋,去做笔墨纸砚这样的生意。”
方砚知缠绕着手指,长眉微蹙,情似在纠结。沈舒年也不着急催促他,只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等方砚知自己愿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