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阴天,苏鸣鸾准备了许多礼物给祝缨带走。祝缨道:“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弄这些家里可还应付得来?”
苏鸣鸾道:“可以的。”
“那我就收下了。”祝缨不再客气,又与阿苏夫人道别,还说:“等我在南府安顿下来,过年热闹的时候,请阿嫂来做客。”
阿苏夫人道:“只要我能走得动。”
祝缨又与大侄子等人道别,对他说:“打起精来,事情没那么糟。”她也想给这大侄子有个安排,实话。阿苏家应该是她做出来的一个“友好典范”,既是典范,就要尽量皆大欢喜,实在不行,再快刀斩乱麻。
在那之前,先给苏鸣鸾一点时间,她自己也要先回南府整顿一下。
南府的情况可比她初到福禄县的时候要更麻烦一些。
苏鸣鸾这回带领几个哥哥亲自送祝缨、赵娘子等人下山,她还给祝缨随行的府衙官员送了些礼物。在县城居住数年,苏鸣鸾多少学着了一些山下的“潜规则”。
一行人途中又宿一夜,一入福禄县境,双方队伍都停了下来,祝缨道:“开始吧。”
苏鸣鸾道:“好。”
福禄县与山里的界线之前是比较模糊的,一个约定俗成的“势力范围”大概是从西乡再往西的山里就算是阿苏家的地盘了。具体从哪里开始算,有时候是从山脚下一棵古树,有时候又是从那一片树林。现在又有一种新说法是榷场,但是榷场更靠近西乡。
现在二人要做的是立一块界碑,将福禄县与阿苏县的地盘固定下来,以后与之相关的一切才好有一个清晰的界定。
界碑立在山脚下进山的道路开始变得崎岖的地方,路边立了一块大碑,正反面刻上两县的名字。她们杀了一只鸡,将鸡血洒在地上、淋在碑上,这个仪式才算是结束,苏鸣鸾目送祝缨进入西乡地面。
祝缨自入福禄县,路上又被围观、尾随到了县城。
县城里,张仙姑等人几日来已与熟识的人道了别。五年来,他们在县城的茶馆里消磨了不少时光,又在集市里寻找到了许多的乐趣。乡绅们的想法有时候让他们不舒服,也受乡绅不少奉承。眼看着这个县城一点一点的变好、变得熟悉,这就要走,女儿升官的喜悦在回到福禄县城之后又添了一点伤感与不舍。
县城的百姓又是一阵的挽留,祝缨道:“莫县丞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会照顾好大伙儿的。”
莫县丞忙团团一揖:“我要不好,父老乡亲只管到府城去告我。”
府城的官员肚里一阵哂笑。
祝缨上山的这几天,张仙姑等人将衙里东西也都收拾了一些。大件的家具都是竹器,笨重又便宜,府城已定制了新的,旧的就都留了下来,只带细软、杂物之类,都装了箱子。五年间,家中又零零散散添置了好些东西。张仙姑心里有数,比如府衙那儿还缺几个扫帚,她就把县衙的扫帚也给带上了。
侯五、小吴等人比她潇洒得多,将几件衣服、铺盖一卷,就大功告成了。小江主仆二人也比张仙姑痛快,她们也是各一个包袱卷儿,小江再多一口藤条箱子,里面装着一些她当仵作的家什,江舟是多一个布袋子,放着自己的文具和卷了边儿的几本记的笔记。
各人收拾好了行李,祝缨又叮嘱童立童波要好生帮着莫县令,二人也洒泪答应。
一家人这才往南府进发。
福禄县的百姓一路将她送到思城县,思城县的百姓又接着,两县都有人送到南府。祝缨又让顾同去订了席面,招待这些人吃了一席。
赴任交割之事,至此才算结束。
…………
顾同忙上忙下,他舅紧赶慢赶地监工,在祝缨离开的这几天将府衙的家具给督造了出来。祝缨这里回来,他舅那儿将家具往府衙里运。顾同亲自在后门那儿点验。
花姐儿拿了个账本,与他一起点货、算钱。每间房几件家具各多少钱,便宜的如院子里随便放的小竹凳子、小竹椅子,也有几文钱的,也有十几文钱的。搬进来一件,花姐就勾一件,在后面注上钱数。
数到大件家具的时候,花姐皱眉道:“这不对!”
顾同紧张地问:“大娘,怎么了?”
花姐道:“刚才给丁贵他们的订的那几张床,一百文,做工简单。这一张给小祝的床,快顶上木床了,床柱上头还有雕花,也是一百文?别欺负人家买卖家。”
顾同一头汗,他光顾着点数了,好险没留意到:“舅舅。这怎么回事儿啊?”
他舅搓搓手:“呃,这个……”
花姐道:“咱们要与买卖家算清楚。杜大姐,你帮我请项安过来。”
杜大姐答应一声,跑去前衙将项安请了过来。项安路上询问杜大姐何事,杜大姐说:“大娘说,家具的钱数不对。”项安道:“大娘算账一向仔细,家具那点账她怎么会吃不准?又叫我做什么?”
到了才知道说的是“价格”,她是县城的商人,因为常在外面行走,府城竹器的价格也能估出一二来:“小件儿的价差不多,大件儿的收得少了,工贵得再加点儿。这是拿了尺寸赶工制出来的,不比随手买的小件成品。这一件,少说得有五百文了。”
花姐道:“就先照这个价来。等会儿咱们去拿钱给店家。”
顾同他舅道:“大娘,您看这事儿办的。”
顾同忙给他舅打圆场:“老师一向是这样的,从来不贪这些小便宜的,舅,你心思别放在这上头。我要的东西呢?”
顾同他舅道:“那个不得现安?等这些搬完了,府里内眷方便了,才好叫工人进来。”
花姐问道:“是什么?”
顾同笑笑:“好东西!大娘,项三娘,你们先叫丁贵他们带几个白直把家具搬到屋里,我去带人过来!”
他拖着舅舅一路跑了出去,路上又小声抱怨几句:“舅,事儿办岔了不是?”
“兔崽子,长本事了?说你舅。你阿翁还在会馆住着,咱们去他面前理论理论。”
“不敢不敢。舅,亲舅,我要的东西呢?快些装好了,我给你陪罪。”
他舅白他一眼:“喏!就在前面了。”
两人到了铺子里,唤掌柜带着伙计拖着两车东西往后衙去,后衙小黄看了一眼,道:“这是要干什么?”
顾同笑道:“我看老师京城的宅邸里有样好东西,想在这儿也装上,你瞧!”
小黄几个人凑上来瞧:“秋千架我认得,这么老粗的毛竹弄这么多是要干什么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