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使小陶去诈李妻,自己却要试一试李藏的其他子女,偷听他们说话不定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得到,她不得冻傻了?她跟随一名送饭的仆从,随便选了李泽小妹的住处,等仆从们送完了饭出去。里面把帘子也放下挡着寒气,她却在外面说了一句:“有人去见大娘子,说是京里的消息,小夫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里面的人喝了一声:“谁!”
祝缨当然不会回答她,里面的人十分惊疑,饭也不吃了,道:“去,把哥哥们和姐姐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不多会儿,他们兄妹四人就凑齐了。祝缨为躲避,离得稍远。前面几句听不真切,直到里面一个男声说:“这个贱-人!果然是有奸夫了!可怜阿爹……呜呜呜呜……”
李泽小妹放声悲哭。她想起了父亲,教她读书写字,为她择一佳婿,如今她自己也有了孩子了,孩子都快能娶妻了,父亲却死得这么蹊跷!
里面又开始骂起李泽,说他就是个大傻子,怎么能不追究害死父亲的人?!要不是当初他拦着,毕氏的死刑早判下来了,哪还有三个月的身孕?早就秋后问斩了!整天要“体面”“体面”,现在好了,面子叫人扒了个精光!
他们又回忆起父母在世时的情景,教他们做官做人,教他们成材,给他们成家,一家和睦!直到来了个小妖精!
四个人商议一回,决定去找大嫂讨个说法!还有,大侄子怎么能不出面?他到底怎么了?祝缨远远标着他们,看他们去找李泽的妻子,此时小陶已然不在了,不多时,几人就嚷了起来。然后压低了声音。
不多会儿,一个仆人出去,引了一个少年过来。祝缨慢慢挪进墙底的阴影下面,只见少年进门就拜见叔父姑母,原来他就是不见了的李泽长子。李泽的妻子道:“看来,你们是必得知道了的。”
里面帘子也压下来了,啥都看不到。里面的声音也小了一点,祝缨无奈,等到一片呜咽之声,这少年出来了。里面又争执了起来,仍然是“家丑不可外扬”与“绝不放过凶手”。毫无新意。
“绝不放过凶手”那几个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说:“现在还不算外扬么?”
李泽的妻子也泄气了,不知道说的什么。又过一会儿,人就散了。“绝不放过凶手”的几人一边走一边埋怨:“这孩子倒是有良心的,就是心眼儿太小了!阿爹如果在世,也不会愿意见到他这么萎靡不振的。”“他那是萎靡不振么?简直就是傻了!”
祝缨听了一阵没再听到什么密谋内情了,只有李泽的妻子在追查谁“嚼舌头”。雪还下着,她不敢再等,趁李府主人们各有事忙,仆人偷懒,翻出了李府。雪越下越大,须臾,把她的脚印给盖住了。
…………
祝缨到刺史府的时候,小陶正在跺着脚等她。
小陶手都冻得疼了,眼泪鼻涕都要一起被冻下来了,说:“您去哪儿了呀?”
“她怎么说?”
小陶低声道:“看了那个玉佩,说,知道了。让李大人放心在京城斡旋,家里有她,必要维持住体面的。儿子她也会照顾好的。庙也准备好了,小夫人回来就送庙里静修。”
小陶说着,把玉佩还给了祝缨:“这个我没给她,说得带回来。这佩这么灵?哪儿来的?”
当然是顺手牵羊来的!祝缨心说。
“问那么多干什么?”祝缨道,“叫门吧!”
小陶叩响了刺吏府的大门,里面初时无人应,小陶用力踢了几脚才有人说:“来了来了,谁呀?!”
“京城来人!”小陶说。
带个小陶,跑腿、交涉的事都有了人干。
本地刺史姓窦,四十上下的年纪,可见仕途一向不错。而从他断这个案的情况来看,他这仕途顺利也有自己的本事在内。
窦刺史很怪:“这个时候京城来人?大理寺?这么快的吗?”
等与祝缨见了面,互相通了姓名,窦刺史就说:“原来你就是祝丞。”
“咦?”
窦刺史道:“大理寺发还的公文,写得很有道理。”
一地难免会有点需要惊动大理寺的案子,落在祝缨手里的就比较仔细,所以窦刺史印象深刻。且举出了祝缨批过的一个案子,祝缨道:“惭愧惭愧,您判的毕氏的案子,晚辈也觉得很有道理。”她也背了两段窦刺史写的判词。
两人算是合上了暗号。
窦刺史问:“不知祝丞为何事而来?”
“毕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祝缨说。
小陶原本避在一边捶腿,就见窦刺史的表情一瞬变成了阎王,吓得他腿也不捶了。祝缨还稳得住,说:“所以我赶过来了。”
窦刺史低声道:“还是你思虑周到,我要早些想到换上女卒就好啦。”
“这事儿我们已经行文,郑大理的意思,先请您自查。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毕氏。究竟怎么回事?”
窦刺史道:“李藏也是本地名流,他死了,儿女都不在跟前,只有一个小孙子,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一看。致奠一下。随意往棺木里看了一眼,像是中毒的征兆。而且,那个妇人哭泣没有悲声,我装作致哀,与她说两句话,见她的表情果然没有悲色,假装而已。当然,死了丈夫有时候也有高兴的。但是……”
“懂。同是紧张,兴奋的紧张和恐惧的紧张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开心,意外之喜与耕耘之后的收获也是不同的。”
窦刺史道:“李藏生前也是大臣,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因为他这发现得及时,马上就把李府的人控制了起来,毕氏一个措手不及,只能说一个“不慎用药过量”的理由。
“她说完就后悔得紧了,”窦刺史笑道,“后悔也晚了,只能顺着误服说下去了。”
然后又敛了笑,说李藏的孙子可惜了,知道了家庭的人伦惨祸之后,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祝缨问道:“他会不会是……”
窦刺史道:“不至于。”
他也是有证据的,李泽的长孙是反对祖父续弦的,他主张给毕氏一笔嫁妆,安排人家出嫁才是正理。因为提议没有被采纳,李泽的长孙虽然住在府里,但是每天都在屋外请安,已经很久不见祖父了。这个跟本案没什么关系,他就没报上去。报上去了,对孩子的风评也不好。祖父不管干了什么,这孙子不跟祖父见面,寒碜谁呢?
毕氏,分几次偷买砒-霜,然后老头就死于砒-霜。而且她交待不出砒-霜的去向。毒老鼠,老鼠呢?服药?那也是需要调配的,没见动用其他的药材搭配,总不能是直接拿砒-霜给老头灌下去治病的吧?
窦刺史把砒-霜的账也给查了出来,药铺也有账为证。
祝缨又问李府的事,哪知说的与旁人都一样,老大是要家族的体面,其他几个就要追查亲爹的死亡真相。窦刺史别的不好说,对李府的田产之类还是知道的,没有财产的纠纷。李藏没有世袭爵位,也不存在争爵位的问题。
祝缨道:“毕氏的娘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