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一切与八年前分毫未变。
藤编的吊灯还挂在床边上,两张靠在一起的单人床,铺着雪白柔软的被褥,上面各放着一个深蓝色的靠枕。
五斗柜上放着原色的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两只仿真的柳枝。
房间简单,干净,说不上设计的美感,但落地窗宽大敞亮,布局开阔,也能让人心情舒畅。
祈妄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他把箱子扔在墙角,自己慢慢绕着房间看了一圈。
这间卧室虽然冰冷,像是没有人烟,却又不是毫无生活的痕迹。
他打开衣柜,看见里面满满当当地挂着几件衣服。
最外间两件很是眼熟,一件是黑色的外套,手腕处有古铜色的钉扣,一件事薄款的蓝色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毛,正好能把脸包起来。
祈妄站在衣柜之前,抬起手捉住了一只衣袖,像是隔空在和谁握手。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买给喻年的衣服。
在喻年十八岁的那个冬天,他误以为喻年是家道中落出来打工的小倒霉蛋,怕喻年没有新衣服,特地把喻年拽出来买了两件冬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这两件衣服也许早就被丢掉了。
可它们却好好地挂在民宿的衣橱里,被打理得干净崭新。
古铜色钉扣擦过祈妄的手指,冰凉的触感像刀刃滑过。
他又翻了翻旁边的衣服,有好多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挺括的黑色风衣,刺绣的棒球外套,甚至还有一套长长的法兰绒睡袍,底下还有几双男士球鞋与靴子,把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却都不是喻年的尺寸。
祈妄翻过其中一件里面的标签,发现都是xl的尺码,对应的是5—90cm的男生。
这是他的身高。
衣袖从祈妄的手里滑了下去。
他望着这满满一柜子的衣服,想象着喻年站在这间房里,往衣柜里挂着衣服的场景。
他不知道喻年在想什么。
对于一个背叛之人。
对于一个出卖了自己去换取前程荣华的人,喻年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包下这间卧房长达七年,不仅如此,喻年还细心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好像……
就好像喻年一直觉得,他随时会回来。
这个事实让祈妄的心口狠狠被撞了一下。
他没有关上衣柜门,就这样坐在了对面的单人床上,望着里面发呆。
他想起老板娘刚才跟他说的话,“那位喻先生,每一年的、2月份都会来住几天。我也跟他聊过几句,他说他是来等人的,但只有最开头几年他是这样说,后面几年,他说他只是回来看看。”
“可他这个人嘛,口是心非的,我也知道的。他一直叮嘱我如果有个叫祈妄的人来了这家民宿,或者我在江阳县看见这个人了,请一定要通知他。”
“我这间民宿生意根本不好,早就该关门了,是喻先生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一直把民宿支撑到现在,他说他怕祈妄先生你回来的时候,民宿却不在了,那你们不就要错过了吗。”
“一年一年的,我也没想到我这家民宿能做上这么久。也没有想到,祁先生你现在真的过来了。”
老板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很快很轻地擦了脸,不明显地揩掉了眼角一点潮湿。
她是笑着在跟祈妄说话的,像一个热情周到的老板娘在跟客人闲话家常。
可祈妄却隐隐能感觉到,她大概是有点责怪他的。
毕竟他来得这样晚。
这间民宿屹立在此地,只为了迎接他一个人,孤单地等待了整整八年。
他却一直不来。
祈妄在床边垂下眼,他想起他上楼之前,老板娘又喊住了他。
“祁先生,您要是进房间最好四处看看,我们柜子里可能放了些零食点心,您看看呢,说不定有你想要的。”
他倏然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站起了身,走到了五斗柜前。
他一层一层拉开柜子,最上面两层确实放的都是零食点心,塞的还都是喻年爱吃的,还有一些颜料画纸之类的东西,可是到最后一层,里面却一下子空了起来,只有一个红色的饼干盒子。
那是“朝十”的点心盒子。
祈妄把盒子拿出来,他半跪在地上,坚硬凹凸的地板角落抵着他的膝盖,硌着很疼,可他浑然不觉。
他用了点力气,打开了那个盒子,手臂僵硬在了半空中。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封信。
每一封都用漂亮的火漆封好口,喻年的字体修长飘逸,写着“祈妄亲启”。
信上也写着时间,分别是20,20和202。
祈妄把这几封信拿了出来,时间太久了,纸张似乎都有些脆,这让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夜间的寒风似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了进来,他没有开空调,屋内冷得像冰窖。
他望着信封上的“祈妄亲启”,隐约觉得这像一个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