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冲越想越是心慌,但偏偏事情已经开了这个头了,这时候即使他们承诺以后再也不会要钱,对方又会相信吗?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将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代表离开后,胡冲慌不忙想要和弟弟商量,然而,刚失去了儿子的弟弟却只是冷冷看他一眼:“现在要放弃抢救也迟了,你要是再不要钱,之后那女的你养着?”
这时候,摆在胡冲面前的困境已经很直白。
林秀芬如果不死,那么对观音里而言他们就永远可能“反悔”,这样一来,说不好随时又会有那样的“意外”降临在他们头上。
然而,如果想要林秀芬死……
可以说直到此时此刻,胡冲才开始第一次真正后悔起去打这张危险的牌,他想,或许放任前妻烧死,然后从头到尾只问观音里要一笔钱才是这件事最好的结果,如今,一切都已经迟了。
观音里虎视眈眈,而林秀芬甚至很快就可以出院,在这样的进退两难下,一个可怕的念头也第一次浮上了胡冲的心头。
如果,他们能让林秀芬一死了之呢……
又过了一周,随着重伤的病人回到了家,已经变成胡林的胡伟也再一次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而他之所以有了这个照顾母亲的机会,也不过是因为胡家现在无人愿意收拾这个烂摊子,再加上,他的生父正在酝酿一个让胡伟根本无法想象的计划。
显然,一个被重度烧伤的女人,儿子也刚刚“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喝药自杀简直再正常不过。
万事俱备,剩下的只有操作方法。
伴随着一件又一件的意外,胡冲的经似是已经彻底麻木,在林秀芬回家的第二周,他便回老家取来了农药,准备让它们“不经意”出现在家里。
本来,胡冲的计划应该是很完备的,他考虑到了实操层面的方方面面,却唯独忘记了一件事。
即使胡伟已经被过继成了“胡林”,但林秀芬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身受重伤的母亲再受伤害。
连着两次,胡冲下在杯子里的农药都被胡伟直接倒掉,在胡冲想要第三次故技重施时,胡伟直接站在了他的面前。
年轻人的脸上只有一派冰冷的色,仿佛面前的人早已不是他的父亲了。
胡伟说:“如果再做第三次,我会报警。”
胡冲脑子一热,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这个儿子或许什么都明白,胡冲咬了咬牙:“你要害死我吗?”
“是你先要害人的。”
胡伟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你为了从她身上捞钱,把她害成现在这样,还逼着我做了别人的儿子,就这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她的命?”
虽说只有十七岁,但胡伟此时此刻表现得却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成年人,胡冲的心里一冷。
他在一瞬间就知道,即使胡伟真的是他的儿子,但是他也是真的会报警。
不得已之下,胡冲只得软下态度,他告诉儿子他们现在的困境,用林秀芬活着也很痛苦的理由劝说他,但是,胡伟却只是不为所动。
因为一系列的巨变,胡伟已经在短短几个月里长成了胡冲不认得的样子,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敢动我妈,我一定会把你送进监狱,反正我现在已经不是你儿子了不是吗?”
说话时,胡伟的手里就捏着他那只破旧的手机,而胡冲的脸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铁青着一张脸重重摔上了门。
有了胡伟这个变数,对于林秀芬,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谁都没想到,因为这一场火,胡家非但没有被团结在一起,反而彻底被撕裂,由此,父亲变成凶手,母亲变成受害者,而儿子,则成了家里最不留情面的人。
胡冲不敢小瞧胡伟的决心,最终不得不服软,他们弄来了假的死亡证明,又将林秀芬送回了老家藏起来——一个重伤到无法说话的女人显然已经没有什么独自生存的能力,胡家想让她自生自灭,但是,胡伟又再一次横在了中间。
总归他的叔叔还有婶婶也并不待见他,让胡伟做他们的儿子不过只是想要要回一些损失,也因此有没有他的陪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一个给他们养老的人。
再一次,胡伟回到了自己母亲的身边,一边准备高考一边照顾她,他要挟父亲给赡养费,否则就会告发他,而即使这样,得到的钱却还是很少,胡伟把它都用在了母亲身上。
毕竟,在他心里,如果那时他也在房子里,母亲就不会被烧成这样。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那些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皮肤长出新肉,而因为呛入了太多致命的烟雾,林秀芬的声带受损,再也讲不出完整的话,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安静的一个人呆着,像是一只破烂的人偶一样蜷缩在黑暗的屋子里。
母亲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这件事让胡伟感到尤为痛苦。
过去那个会对她微笑,会带他去吃蛋糕的女人,如今甚至连出门都做不到,偶尔两次因为母亲身体虚弱,他带母亲去县里看病,即使去的一路上他已经把母亲捂的严严实实,但只要一摘下帽子,露出那张被火烧过的脸,即使是最见多识广的医生也会脸色剧变。
母亲变成了一个让人害怕的存在,即使她才是那个最该害怕的人。
胡伟感到愤怒,但他的愤怒无处可去,就只能在深夜里对着书籍发泄。
变成胡林之后,他成了要复读一年高考的人,而胡伟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他必须要去上大学,因为……他还有仇要报。
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胡伟最终考上了一所老家二本的学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一起庆祝,就只有母亲……他从县里的蛋糕店买了一小块奶油蛋糕,放在母亲面前,庆祝他和母亲的新生。
胡伟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他要带母亲回去,那些人越是要夺走的,他就越是要拿回来,重新放在母亲的掌心里。
大学四年,胡伟奔波在学校和母亲之间,慢慢的,林秀芬又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她行走有困难,很多时候都是在爬,而为了让母亲好受一些,胡伟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用化妆品,用肤蜡,用惨白的硅胶,只为了让母亲看上去能更像是一个“人”。
再度回到观音里的时候,即使一切已经变了样子,但胡伟看出了母亲的激动。
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最终又被强行从她那里夺走,胡伟看见母亲满布疤痕的眼角滚出眼泪,心中的痛苦就有如刀绞一样。
母亲已经失去了太多,他只想把她丢掉的东西拿回来。
一开始,胡伟将母亲安顿在附近便宜的出租屋,然而好几次下班回来,他都看见母亲正在痴痴地看着原先老家的方向,眼里的向往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了。
母亲也想回去。
胡伟心里涌上一阵庆幸,还好,至少母亲还有想要的东西,他也还有办法可以满足母亲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