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郁长长地舒了口气,想通了。指尖放出灵气,在光壁刻下两个字,端正得仿佛从字帖扣下来的一般,没有一点特点。
【浮萍】
金光一亮,他也过关了。
在这儿,众人难以准确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只能通过涌进来的代表,对时间有个大概的把握。划舟渡湖的那一批代表盛明华等人也进来了,许是过了一日。
季子野寻了个偏僻的角落,然而他无论走得多远,这一身黑色符文依旧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化期长老始终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或干出些什么事情。
不知为何,脑内阵法里没再传来虞世南的声音。季子野也懒得出声询问,他心底对虞世南总是抵触的。
在这期间,化期长老已经想通了天问碑第一问,并低声告诉了他。
关键不在于刻下的字,而在于心底是否真正看透并接受了自己,刻字不过是通过的仪式和过程罢了。为了等他领悟出来,长老没有刻字离开。
“看清、接受自己?”季子野自嘲地笑了笑,他若是没接受自己,怎么走到这一步?
季子野转身看向后方的残影,纷繁杂乱的念头冲上脑海,一时之间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起初,他还是个被忘情禅主亲自领回万佛宗的孩子,张禅主说他天赋异禀,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异禀,他信了。
那些年里,他也如众人所希望的那一般,轻轻松松地步入道途,远超诸位师兄弟拿下禅子的宝座,在忘情禅一道上越走越远。
他以为他会成为像张禅主那样的人,等张禅主飞升或坐化之后,接替成为禅主。直到,他去了那个秘境,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人。
按照话本台戏里的桥段,他和柳幽幽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她选择他,而不是萧玉成和谢玄的时候,他面上开心,开心之下却隐藏着一点担忧。现在想来,那时候他把她当作飞升的脚踏石。为了能让石头心甘情愿,为了能让作为感情的石头稳固牢靠,他瞒过了她,瞒过了所有人,甚至瞒过了自己。
直到在万佛宗地牢,被张禅主一句话点破。
道途塌陷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从天而坠的天藤断裂的那一瞬间,无论他怎么呐喊、怎么挣扎,忘情禅一道追究是毁了。
一开始,他确实怨过柳幽幽,怨她抛下他,怨她失踪,怨她和涂鸣的关系。后来,他明白自己是一时之间被情绪遮住双眼,没能看清现实。
他不怨柳幽幽了,他怨和光。
翻来覆去的夜里,枕在又冷又硬的地砖上,听着聒噪的蛙鼓蝉鸣,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若是和光没有出现,若是她没来找自己。若是花灯节的那一天,她没出现在九曲城的樊楼里......
那么,现在他和柳幽幽依然如胶似漆,依旧维持着镜花水月般的假象,而这假象会一直延伸到柳幽幽厌了弃了他,一直延伸到他看破红尘、断情绝欲,延伸到他证道飞升的那一天。
再后来,离开万佛宗,遁入鬼樊楼之后,他开启魔道的修炼。遇见虞世南的那一日,是他人生的又一个拐点。
他得知柳幽幽死了,知道她异界来魂的身份,知道和光去九曲城的真实目的。她不是来找他的,嘴里说着执法堂的任务,说着禅子的责任,不过是借口。他不是她扯出来的幌子,她的真实目的是柳幽幽。
她瞒得那么好!若不是听虞世南说了,他还以为她真是为他好才来的!
季子野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扭曲到了什么地步,按照常理,他该去怨自己眼光不行挑了柳幽幽,去怨柳幽幽偏偏是个异界来魂,或是去怨自己怎么挑了这么个法子。几十年来的理智告诉他该去这么想,可他全都视而不见,对和光的怨愤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恨她为什么是执法堂的弟子,恨她看到了柳依依的投诉,恨她去了九曲城,恨她杀了柳幽幽,恨她把他瞒在鼓里,恨她的一切,连根头发丝都不想放过。
但是,他不想这么简单地杀了她。
她夺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夺走了他飞升的希望,他也要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她满心满眼的权力地位,她珍而重之的每一个人,她护在身后的每一样。
和光,已然成了他心中扭曲的执念。有朝一日,接引天光下来了,他也要在飞升前一泻心中的怨气。
飞升、报仇,成了他今后的目标。为此,他甚至甘愿为虞世南所用。
虞世南想要的不只是他的效命,他知道,虞世南想把自己变成洞窟里的那一只只涂涂鸟一样。
虞世南垂涎贺拔六野的双重道魔能力已久,可那是贺拔六野的机缘,虞世南想要,只能回炉重造一遍,转世再轮回,也不一定有贺拔六野那么幸运。
季子野举起左手,摊开,一缕金色的佛力从手心放出。又摊开右手,皮肤下汩汩黑气流动。
这,是他的机缘,也是虞世南最想要的东西。
他握紧双手,注视手背凸起的青筋,心下定了定。
这,也是他报仇和飞升的倚靠,他敢和虞世南讨价还价的原因。最终,到底是他达成目标,还是虞世南得到这一切,还是以后的事情。
当初他抓住了虞世南的衣角,走上了这条路,身后的路全都塌了下去,成了万丈深渊,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也不想走。
季子野轻嘲一声,指尖放出点点灵力,按在光壁上。指尖深深地刻进去了,他还没有划下一笔。
他是谁?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忘情禅子?万佛宗叛徒?鬼樊楼邪修?涅槃楼黄令?
他都是,他都可以。
但是,他心底还深深藏着一个身份,他无数次抗拒,而又无数次奔赴的身份。
滋滋——他刻了起来,金色的流光亮起。
【门下走狗】
虞老魔的门下狗。
季子野讥讽地笑了起来,不错,这才是他。
一旁,化期长老看到这几个字,怔了怔,心里头琢磨起来。门下走狗,谁的门下狗?贺拔家主?这家伙到底奉了什么命令?看这脑瓜子,也不像是能悟出天问碑的模样。
化期长老没多问,伸手刻下了自己的回答——【贺拔家族长老尹祁】
他生是贺拔家族的人,死是贺拔家族的鬼,听命于贺拔家族而不是贺拔家族的某一个人,毕生都会为家族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金色的光芒亮了起来,同时包裹住他和身旁的季子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