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家族禁地。
纷纷扬扬的碎雪冰渣在半空起起落落,飘浮到蛟六周围,瞬间变成冰锥,从四面八方刺过去。禁地水汽太重,积雪又厚,蛟六防不胜防。
它抬手挥开冰锥,后方风声一紧,冰锥又刺了过来,它再反手挡住。手臂四周的水汽又凝结成冰针,刺入皮肤,剐掉了好几瓣鳞片。
哒、哒、哒。
蔚蓝色的血液掉入积雪,滴在地上的鳞片,把它身下的血都染成了蓝色。
贺拔六野的身影融入水汽,附身于一片片雪花里,他的声音从各个地方传来,仿佛包围了蛟六。
“你连苦瓜禅主都打不过,竟然还敢只身留下来对付我?我都不知该佩服你好,还是说你愚蠢好。那个和尚,坤舆界的人族不是你的仇人?弑亲屠族之仇都忘了?被驱逐到天极界的屈辱都咽下去了?”
蛟六把冰刺刀插入地面,支撑着喘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话音刚落,空中的雪花停滞了一瞬,蛟六眼前一黑,贺拔六野已经闪身到面前。
“告诉我,那和尚为何来禁地?她、坤舆界知道了多少?”
“不知道。”
蛟六拔起冰刺刀,想要攻击贺拔六野,还没拔出来,刀柄按上一只手,猛地又把刀插进冰中。
贺拔六野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它的武器,渡劫期巅峰的威压迎头罩来。蛟六咬紧牙关,死撑着不跪下去,它甚至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贺拔六野笑了笑,声音放轻了些,“她许了你什么?我一样能给你。进阶渡劫?蛟族的未来?她给不了你的,我也能给你。”
他微微俯下身子,凑到蛟六耳边,用诱惑的语气说道:“若是你为我所用,我可以在坤舆界找一处秘密的海域,偷偷把你和你的族人送进去。”
蛟六的心动了动,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回了坤舆界,它能进阶渡劫期,蛟族的孩子们可以重新修炼,蛟族还有未来。
可是蛟六不蠢,这句话从和光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度,从贺拔六野嘴里,从这个把自己人当作养料的畜生嘴里说出来,一个字都无法相信。
蛟六心里清楚,蛟族已经没有未来了,从沧溟海战败的那一刻起,它们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它放开冰刺刀,让贺拔六野以为它放弃抵抗时,立刻双手攻过去,没想到贺拔六野比它更快。贺拔六野提起冰刺刀,刀柄狠狠捅向它。
蛟六被捅飞出去,刚想稳住身子,胸膛冲来一根冰柱,冰柱压着它撞进瀑布下。
禁地的万魔峰完全复刻了无相魔门的万魔峰,连瀑布也是如此。
一股股激流倒下来,浇到蛟六身前时,立即化作冰刺,把它钉在地上。
蛟六仰倒在瀑布下,四肢都被冰刺死死钉住,动弹不得。瀑布的水还在不断地冲刷过来,化作一根根冰柱凿在它身上。
大陆的淡水,和大海不一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涩得舌头喉咙难受。
它咳了咳,咳出一口带血的冰渣子。贺拔六野的冰雪无孔不入,侵占了它全身。
冰雪覆盖上来,寒意钻进伤口,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蛟六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寒冷刺骨的滋味,它的大脑渐渐冻得麻痹起来。
远处,贺拔六野缓缓走了过来,“你打不过我,哪怕你修炼到了渡劫巅峰,也不是我的对手。值得吗?就这么死在这儿?为她断后,为她找死......”
耳畔全是激荡的瀑布水声,贺拔六野最后的话没能再传进蛟六耳里。
蛟六艰难地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别的事。
沧溟海与杀戮禅主苦瓜那一战,或许是因为它与苦瓜修炼的功法不同,败了就败了,它没觉得太大的屈辱感。此时,它与贺拔六野同修冰系功法,它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天赋和实力差距。
然而这个实力差距,也没能让它感到屈辱。
说来也怪,千年以来,蛟六活得顺风顺水。
蛟族嫡系,君父寄予厚望、亲手教导,年少之时便得少主之位,远超数位兄弟,可谓是沧溟海第二人。蛟族和其他海族的族长长老也都说,它将来的成就定会超过君父。
就在半年前,就在十万大山的眬归城,一切开始变了。当时,它还可以给盛京王家的长老留个体面。
半年后,连自己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沧溟海之战,蛟族大败,君父战死疆场,长老族人悉数死亡。它靠蛟二的命活了下来,同仇敌的人族做交易。
从败于苦瓜禅主之手,被驱逐流放到天极界。手脚筋俱断的时候,连化期修士打不过。被北海的海族联手欺压、连蛟族孩子都保不住,被下套绞杀、失眼断手。到同和光做交易,最后到今日被贺拔六野压在地上打。
一桩桩一件件,都应该是屈辱至极的事情,可是在它心里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蛟六有时候也不解,也会想,是不是它引以为傲的蛟族身份、蛟族的尊严在沧溟海战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呢?
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碌碌无为一辈子,有意思吗?
大抵没什么意思。
但是,那一天在黑湖,当和光对它伸出手,告诉它把命给她,告诉它她要去闯贺拔家族的禁地,蛟六的心里突然起了波澜。它至今记得那一刻,深湖骤然泛起涟漪、泛起冷光。
在沧溟海,暴风暴雨永远突如其来,没有一点预兆,暗藏着危险和杀机。对于人族修士如此,对于沧溟海的海族也是如此。
比起风平浪静的大海,蛟六更喜欢暴风骤雨来临的那一刻,喜欢它卷起的惊涛骇浪,喜欢它酝酿的风云变化,它喜欢这种无法预测的未来,喜欢酣畅淋漓的经过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