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柳霖探首望去,赵太傅不着痕迹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鸢冲出后门,趴在草丛边上干呕。
她想到李凭云,就想到那日国子?监里的惨状,那些溅在她身上的血,还有...被踩烂的官员,她干呕不止。
嫁,她良心难安,不嫁,她抗旨不尊。
赵太傅收下圣旨,送柳霖离去。赵鸢在外面听到父母的争吵,至于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她懒得?知道了。她坐在池塘边,将自己双脚浸在寒凉的水中,刺激自己不要迷失。
她恨得?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赵鸢啊赵鸢,你在李凭云身上糊涂了一世,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清醒。
就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做个蠢货,欢天?喜地把自己嫁给?他?么。
李凭云大获全胜,可她从未如此觉得?自己低贱过。
这一旨圣意否定了她所做的一切,好似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战利品。
眼下的困局,没?有任何解法,唯有逃避。几?日后,赵家便以赵鸢养病为?由,举家南下,去了梁国郡主在青云川的老家。
青云川地处秦岭腹地,依山傍水,入了秋层林尽染,湖光山色,正是好时候。赵鸢的亲舅舅梁国公?在此颐养天?年?,一家人一到青云川境内,就有士兵接应护送。
梁国公?曾官至大将军,二十年?前告老还乡后,便开始沉迷钓鱼。赵家下午到的,晚膳吃的是全鱼宴,梁国公?老当益壮,兴致勃勃介绍这些鱼分别是什么。
坐在赵鸢身旁的是容安,梁国公?的小女儿,赵鸢的表妹。
容安年?纪比赵鸢小,却已然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了,席间,容安对赵鸢小声说,“这人的衰老,往往是从钓鱼、养鸟开始的。”
赵鸢觉得?容安说出这话很有趣,她试图笑一笑,可每次到了想要笑的时候,她就想到了那日的国子?监,随之?而来的,是所有死?人的面孔。
容安见她不会笑,便又说:“表姐,你是不是郁结于心?女人的伤,因男人而起,还是要因男人而愈。”
席间忽然安静,梁国公?老脸难看极了,“容安,你若是吃撑了,就出去消消食。”
赵鸢疑心容安不是十四那年?就成?婚了么?怎么一直待在娘家,几?日后才知道,容安耐不住闺中寂寞,出轨被夫家抓住,梁国公?舔着老脸威逼利诱容安的夫家,她才不至于被休,而是体面和离。
不过,在容安口?中又是另一回事了。
容安在家里被关了大半年?,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倒,好不容易来了赵鸢这个年?纪相仿的,逮着就要抱怨她那不能人道花样又多的前夫。
赵鸢总结,这件事的本?质,就是一出失败的盲婚哑嫁。
青云川多山水,时间在这里仿佛不会前行。眼看到了秋闱,赵鸢在父母那里分别旁敲侧击,他?们并没?有回长安的意思。
一日赵鸢见梁国公?单独召唤了赵太傅。赵太傅在朝中人人敬仰,实际上当年?也是梁国公?主下嫁,在梁国公?面前,他?向来是挨训的份儿。
赵鸢本?来是想去看父亲挨训的,却偷听到了国子?监那件事的结局。
那一场血流成?河的动乱被抹去了痕迹,记在史书上的事件,只有李凭云以身为?天?下贱民请命,赵太傅携众文臣衣冠相护。
“你说你是不是糊涂?明知那李什么是妖婆的人,还大动干戈护他?,你是嫌自己太傅的位置做腻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听到赵太傅被训话,赵鸢叹了口?气——赘婿难当,诚不我欺。
这场谈话,几?乎是梁国公?单方面的责骂,最后梁国公?劝赵太傅回朝,赵太傅说:“陈国公?已离朝,如今正当秋闱,我门生诸多,身在长安,难免落得?陈国公?的下场。”
梁国公?又是一通粗口?。
粗口?过后,他?砸了桌子?,“当年?我就该一刀砍了这妖婆,现在刘家皇室后继无人,国子?监一难后,她亲掌长安军事,如今又让那贱民做礼部侍郎,主事今年?科举,文武两条路上全是她的爪牙!只怕我大邺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几?日后,青云川秋闱发榜,梁国公?家里堵满了来送谢礼的书生。一般世家大族在这时候都会低调行事,梁国公?反其道行之?,他?把这些书生请进来,让他?们一个个当面汇报出身。
赵鸢以为?此行为?过于张狂,又过了几?日,梁国郡主将她叫去:“鸢儿,你舅父从今年?青云川的贡士里,挑了几?位背景干净的青年?才俊,明日起,你和容安多和他?们接触接触。”
于是赵鸢稀里糊涂地开启了相亲之?旅。
要说青云川也是人杰地灵,出了多位才子?,但考上贡士的,净是些磕碜玩意儿。
见多了磕碜玩意儿,莫说对相亲这回事没?了兴趣,对男女之?事更?是清心寡欲。
十月末是青云川的赏枫期,赵鸢为?了逃避相亲,和赵太傅去泛舟。
脱下沉重的官服,父女二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起来。赵太傅在船头作画,赵鸢端详着父亲的画,山不像山,水不像水,超脱自然,造诣非凡。
赵鸢从未见过父亲作诗作画,来了青云川,听梁国公?府上老人说道,赵鸢才知道父亲年?轻时诗画双绝。
赵太傅和梁国郡主相识之?际,还在国子?监教书,俸禄低微,为?了养家他?仿起了古画,把赝品拿去卖给?不懂行又想附庸风雅的商人武将。
当年?梁国公?过寿,梁国郡主辗转买到了赵太傅画的赝品,寿宴当天?被一个不懂看人眼色的县令戳破,梁国郡主怒不可遏地找到作画之?人,原本?是去兴师问罪的,谁料对方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她不顾父兄阻挠,嫁了赵太傅。
这些故事,赵鸢都是来了青云川才听说的。自她出生起,就不见父母同席,她一直以为?他?们也是因父母之?命被捆在一起的。
看到赵太傅的画,赵鸢不禁想起家中藏着的谨辞的字画。谨辞不但得?了父母全部的爱,更?得?了父亲真传。
赵鸢问道:“阿耶,我是不是很无用?没?有琴棋书画的造诣,又是被退婚之?身。”
赵太傅道:“你的确没?有琴棋书画的造诣。”
赵鸢道:“其实...诚实有时未必是种道德。”
赵太傅笑了笑,赵鸢的确没?有文人的天?赋。作诗作画是要灵气的,她的灵气不在这一处。
“你的天?赋比之?谨辞,有天?人之?别。但论做官,你胜他?一筹。赵鸢,十七岁进士登科,不论今朝后世,都很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