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跑边说,折腾了一路的人,竟全不带喘气。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有李凭云一人,完全忘了观察衙门里的异常。
李凭云没有丝毫要回头,或是与她说话的打算。他步伐更快,赵鸢腿不及他长,他在前方大步疾走,她在他身后小跑跟着。
“李大人,在下敬仰您...”
许久二字是没能说出来了,因为李凭云回头了。
这是一排砖房,李凭云站在房檐的阴影之中,他看上去休息不佳,眼里布着浓浓的红血丝。
他对赵鸢的回眸一瞥,眼冰凉,看上去有几分阴森。
赵鸢疑是自己失礼冒犯,于是腰弯得愈发低,声音震耳欲聋:“在下敬您许久!”
“知道了,”他斟酌了一下用字,“赵大人不累么?”
赵鸢摇摇头,坚定道:“不累!李大人,在下未婚夫安都侯亲护送我入职,昨夜我们本打算在玉门关下榻休息,结果遇到了北凉人突袭,对方来势汹涌,安都侯身边只带了一百名逐鹿军,在下请求衙门出兵支援。”
李凭云在腰间摩挲,赵鸢当他是在找令牌之类的玩意儿,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下一刻,对方面上出现一丝尴尬。
赵鸢不禁挑起眼皮,试图捕捉他这一丝丝不同寻常的表情。
“大人,又没带钥匙?”
六子甩着马鞭,从赵鸢身后走来。
李凭云道:“嗯。”
六子嘿嘿一笑,“匠人那里开一回锁是三文钱,李大人,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我就收你两文钱。”
“没钱。”
“大人,我有钱...”
六子看向自告奋勇的冤大头:“赵大人,您刚来,不兴破费,我就看在您的面子上,免费替李大人开一回锁,不过...得借您头上簪子一用。”
李凭云也好,六子也好,都看出了这赵鸢是个爽快之人。她二话不说,从头上拔下簪子,“这位兄台,簪子给您。”
“嘿,赵大人,您喊我六子就行,我是咱衙门里的衙役,平时有啥事不懂,问我就成。”
赵鸢四处张望,她发觉这间衙门比她想象中要安静许多,“衙门其它人呢?”
“司徒县令这两天告假,衙门就咱三人。”
“那其它的县吏衙役呢?”
“赵大人,您是长安来的,不了解咱衙门,稍后听我给您慢慢介绍。”
六子说话的功夫,就拿赵鸢的钗子挑开了李凭云的门锁。
赵鸢从门缝向里探去,还未瞧见屋中情形,李凭云忽向她走来。赵鸢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了他的身上。
“赵大人。”
“我在!”
“借我三两银子。”
三两...六子心里琢磨,这人是真把赵鸢当冤大头了。
“好...我身上正好剩下三两...李大人,您清点一下。”
赵鸢直接解开腰间的钱袋,双手递给了李凭云。
李凭云没接,而是吩咐六子,“替我补上酒钱。”
六子拿过钱袋,给赵鸢打了个手势,“赵大人,我先带你去休息。”
赵鸢道:“可是裴瑯还在玉门关...”
头顶只听“通”地一声,李凭云关上了门。六子道,“赵大人,这事咱们衙门实在爱莫能助,县城内外的兵,都拿在世族们的手上,除非是有圣谕下来,就算是县令大人,也没权借兵。”
“荒唐!”赵鸢斥道,“国家征兵养兵,竟被这群世族拿去当私役,难怪北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攻入玉门关。”
六子宽慰道:“赵大人,你莫担心,北凉人每季度都要来一回,他们顶多抢点粮食,抢完就走了,不是啥大事,百姓都见怪不怪了。”
“官府就放任他们劫掠百姓吗?”
六子见这赵鸢着实有些轴,他换了个说法,“赵大人,各处有各处的规矩,您是大人,自有一番理想抱负,但想要替这方地方的百姓出头,得先了解了这方的规矩,您说是不是?”
赵鸢低下头,沉思片刻。斜下的日光将她影子拉出长长一截,六子说,“你刚吐过,现在肯定不舒服,我带你去房里,你呢,先洗洗风尘,我去给你备点稀粥小菜,您未婚夫那里,就放宽心吧,北凉举国上下,拿不出三万兵马,只敢劫掠,不敢伤人。”
六子一提醒,赵鸢才意识到自己一身污浊味道。
方才她一直同李凭云在一起,那人一身酒臭,又被她吐在袍子上,味道比她还要难闻些,不怪她忽视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六子将赵鸢领到一处紧挨着县衙书阁的清静小院,陇右干旱,此处却独有绿意,这苍翠绿意的来源,正是庭中的两株松树。
院中备有独立汤房,寝房之中,布置简陋,却别有简朴之美。
六子停在门口,“赵大人,咱县里都睡土炕,你别嫌土,冬暖夏凉,谁睡谁知道。炕上给你放了几套换穿的儒服,若是不合身,您跟我说,我拿去找裁缝给你重新改改。”
赵鸢道:“你们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