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绿春度过最后一个夜晚。前面那些天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这个晚上安静坐在院子里就够了。高沛文感叹这样假期的魅力,没有从这一站到下一站的匆忙, 单纯在一个地方待着,好像整个身心都重生。
这一晚的虫鸣异常热闹,兴许是为了送别远方的客人。三一一反常态安静地卧在蔺雨落腿上, 头枕在前爪上,猫脸微微皱着。
“三一舍不得主人了。”高沛文说:“别看三一长着反骨,但其实也懂感情。”
蔺雨落就低下头问它:“你是舍不得我吗?我还会回来的,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回来。或者你跟我去北京?”
三一听到这里, 腾地站起来,在她身上抖了抖, 跳到地上, 冲她喵一声。三一不想去北京。三一要待在自己的家, 白天在村子里游荡,连野狗都让它三分;晚上住在民宿里, 风吹不到日晒不到, 伙食还好。它才不要去北京被关在小屋子里。
“不去就不去, 我还不爱带你走呢!”蔺雨落哼一声, 脚尖轻轻触在它肚皮上:“当你的猫王吧!”三一闻言爬上屋顶,在月色下仰头坐着,一只气的猫。
蔺雨落惦记着老村长说的事, 决定再去看一眼那几个屋子。抬腿出了院子,听到有响动,以为是蔺雨舟, 回头却看到顾峻川。
“就这么想回老家干民宿?”顾峻川问她。
“也不是。”蔺雨落想了想说:“我答应了老村长就想好好把这事琢磨一下, 不能言而无信呀。”
两年前的夏天, 王刘庄停电,蔺雨落中暑,在蔺书雪家门口呕吐,面色惨白,人是一副将死模样;两年后的夏天,蔺雨落在自己家乡的夜晚,思考她未来可能有的事业,笃定大胆。顾峻川跟她在夜色里行走,想起蔺雨落这两年的改变,心中在感慨她顽强的生命力。只要给她一小块土壤,她就能长出一片花园。
用蔺雨落的话说,你不要小瞧我们。从前王刘庄的邻居,有好些在老家买了房子呢,也有人开了自己的店。大家都在进步,都没被社会抛弃。
“顾峻川,你生意做那么大,会不会觉得累啊?”蔺雨落问他。
“累什么?不累就干,累了就玩,时间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路边有石头,顾峻川顺手把蔺雨落扯到里侧,提醒她当心脚下。
那手也绅士规矩,并未久留。蔺雨落愈发不懂顾峻川,他一边看起来很急迫,又一边约束自我。而她又在心中承认,他此时的边界感让她放松。
或许,人与人之间就是要经历长久的摩擦、相处才能真正了解,吵架或决裂是他们彼此认识的手段之一。
蔺雨落再看顾峻川一眼,夜色里的他真是风月无边。一个在生意场摸爬滚打的人没有满身的铜臭气,目光甚至还是热烈干净。抛却故意犯坏的那些时候,几乎是一个可爱的人。
回到春野后,苏景秋问顾峻川可有什么进展?顾峻川摇头。苏景秋就纳闷:不是,你转性了怎么着?还是你兄弟真不好使了?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你竟然什么都没干?
急什么。顾峻川嘲笑苏景秋瞎着急:先把狐狸尾巴收一收,好不容易要骗到手的人了,再给吓跑了。
苏景秋真以为顾峻川学好了,感情是在装好人。
策略。你不懂。你要是懂策略,郑良就不会跟别人结婚了。
顾峻川这个千年的狐狸,多维试探之后终于知道那不上钩的蔺雨落吃哪一套。纯情少年么,谁不会装?额头亲一口、若有似无的牵手、若即若离的气息,还有毫无欲念的眼。他演得得心应手,只有在蔺雨落看不到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会充满凶狠,里三层外三层盘剥她。
今时今日的忍耐,顾峻川都一桩桩一件件给蔺雨落算着,他日有机会再一笔一笔算回来。反正他跟她耗上了,她也只能跟他耗。
回北京的飞机上,顾峻川光明正大地选了蔺雨落旁边的位置,把她堵在小小的座位里。起飞时仍有颠簸,他握住她的手腕。在她感到恐惧时火上浇油:“飞机掉下去你就不用想那几家空屋的事了。”
蔺雨落轻呼了一声,抓紧座椅,却无意间把自己的手递进顾峻川手中。再抽回已经是来不及,顾峻川的手犹如铁锁,牢牢锁住她的。
颠簸过后,她睁开眼。顾峻川的腿侵占她座位前的空间,她将腿向里缩,他的腿追上去。她提醒他收腿,他态度很好:真抱歉,我腿太长了,实在没地方放。态度很好,腿却不收。
“可我腿也很长,我也很累。”蔺雨落说。
顾峻川拍拍腿:“来,搭这。”
逗她而已。
下飞机以后众人分开,顾峻川仍旧先送蔺雨舟再送蔺雨落。经此一役,蔺雨落不敢让顾峻川进她家门,她在路上找各种借口让顾峻川把她放在路边,都被顾峻川拒绝。
在她楼下停好车,顾峻川拖着蔺雨落箱子进单元门,跟在她身后,到她家门口时把行李放在她门口,人又退到台阶下,靠墙看着蔺雨落。
“你害怕我进门是吧?真巧,我压根不想进门。”他对蔺雨落挑挑眉,转身走了。
蔺雨落看不懂顾峻川,虽然她根本不想他进门,但他表现得好像她家里有洪水猛兽,着实蹊跷。
她无心计较这些,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将头绳之类的东西放进洗手间抽屉的时候,看到顾峻川送她的钻石发卡。蔺雨落拿出来别了一下又放回去。
躺回床上的时候觉得这一趟家乡之旅如梦如幻。很多事情到现在想起来仍旧不真实,包括顾峻川这个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忽明忽暗。
闭上眼睛就是那个雨夜,他的呼吸缠磨着她的,让她记住那种难过的感觉。他的威胁看似轻飘,但在蔺雨落心里有了烙印。还有他夹杂其间的那句“我爱你”,在几天之后于她头脑中开枝散叶。
对顾峻川,蔺雨落真的心慌了。
那种心慌的感觉她无法临摹,这让她害怕跟他单独待着。
她试图自己消化,但顾峻川总会强势侵占她的头脑,比如此刻,他直接打电话进来。她不想接,那电话就顽固地响。蔺雨落无奈接起,听到顾峻川说:“下来。”
蔺雨落下了楼,站在他身边,以为他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说。然而他说的尽是莫名的话:“我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想放长线钓大鱼,我以为我的自制力很牛逼,一定能装和尚到你喜欢我的那天。”
“但刚刚看到你进门,想到回到北京后又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见一面都很难,我就觉得不行,今天晚上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那该怎么结束呢?”蔺雨落歪着头看他:“亲一口?抱一下?睡一觉?那还能结束吗?”
“蔺雨落你现在可真是口不择言。”
“不是你口口声声要弄死我的时候了?”她牙尖嘴利,在跟顾峻川的交锋中几乎没有败下阵来过。也并不觉得很多话就不能挑明了说。
顾峻川原本满腔柔情蜜意被蔺雨落几句话打了个七零八落。暗暗生起气来。
蔺雨落看到他板着脸,就知道他生气了。
从前顾峻川生气,她觉得气死拉倒与她无关;今天却有一丝不忍,脸凑到他面前,笑着说:“说不过就生气。没见过比你更小气的人。”
她眼睛眨啊眨,像一个顽童。终于是把他逗笑了,将她的头点头:“离我远点。”
“不。”蔺雨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