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我可是弹错了?”
宋锦安再次用力想将手抽回来,不料谢砚书兀得拽住她。
刹那间,两个人挨得极近,连呼吸都可闻。
“你是谁?宋五还是——”谢砚书的喉头微动,慢慢吐出那三个字,“宋锦安。”
一瞬间,宋锦安看着谢砚书的眼睛真的以为他认出自己,可是慢慢回笼的理智又一遍遍告诉她,不可能。她死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没有人可以仅凭那些不着边际的熟悉感就认定她是宋锦安。
宋锦安和宋五,天差地别。
于是,宋锦安诧异地挑眉,“宋锦安?这是谁?”
话里明明白白的狐疑不似作假,对方眼里真切的委屈也不似作假。谢砚书慢慢松开手,面无表情看着宋锦安,直到她脸皮发僵。
“谢大人?”宋锦安揉揉手腕,关切地问一句。
谢砚书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他拿起酒盏,指腹磨擦着酒盏边缘的纹路,一双眸子落在大堂内好像在看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
“这首曲子,谁教你的?”
宋锦安小心翼翼放好琴,试探道,“朱雀街请的都是最好的师傅,偶有几家会将琴房设在临街处,我便常常蹲在墙角外偷学。”
答完这一句,宋锦安不安地捏着衣摆,“是不是我学的有问题,我并不知晓,我从前也不总弹的。”
“百景园离朱雀街十几里远,你是如何去得?”谢砚书忽而停止对酒盏的摩擦,面无表情看着宋锦安。
那质问以从未设想的角度袭来,宋锦安揉捏裙摆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恭陵巷的人不似大家千金可以花大把时辰陶冶情操,他们需要养家糊口,因而百景园的人是不可能常常花几个时辰走去朱雀街只为偷学曲。可马车那等物品,显然不是百景园能用得起。
宋锦安捋捋耳畔碎发,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张妈妈年轻时有过个老相好,他是朱雀街运粪车的。”
这话自然是宋锦安编的,但往事已久难确认,她也不信谢砚书有功夫为了宋五学曲之事大费周章地去查。
果然,谢砚书没有再追问。
两个人安安静静隔着面屏风对坐,一时无言。
宋锦安松口气,看来这件事过去了。但谢砚书究竟缘何会发现不对劲的?这曲谱是花点银子便能买得,她的琴艺也只算平平并不似画画有鲜明个人特色,更不必谈她从未在谢砚书面前奏过。
种种猜测叫宋锦安建立又推翻,最后只拿眼隔着屏风遥遥一望。
这一望,她错愕于谢砚书也在望她。
不,应该说是在望她的身后。
宋锦安扭头想去看身后有什么,可谢砚书突然冷不丁开口,“将人带走。”
闻言,宋锦安心头一喜,她今夜奔波了许久总算能将婉娘带回去。
这番举动硬生生叫宋锦安暂时忘却先前的不快,她道谢一声便放下琴朝外去寻婉娘。
厚重的门打开,门外的婉娘又惊又喜地抱住宋锦安。旁边的杜大人皮肉不笑,“这是哄得谢大人愿意放人了?可我还没听够呢。”
宋锦安浅笑,握住婉娘冰冷的手,“杜大人若不尽兴我改日再为杜大人弹,只是现下谢大人需要我去办事,您看这——”
杜大人气得火冒三丈,区区一个庶民也敢拿谢砚书压他,若不是今晚谢砚书无缘无故发了通疯,他杜树书焉能如此好说话!
“哼!”杜大人甩袖离去。
宋锦安总算放下心,她扶着婉娘快步离开。
屋内谢砚书听到动静并没有动,只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再次望向屏风后。
那窗柩不知何时叫风吹开,露出半截海棠。
难捱
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就落到燕京,街头小巷的石板缝隙间盛积水,混合着黄泥一遍遍冲刷。
宋锦安撑柄油纸伞,瘦削的手腕光是握着竹竿便觉自带诗情画意。
她心事重重叩响谢府的门,门童打着哈欠看眼蒙蒙亮的天色,“宋大小姐,您不歇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要歇息呢。”
宋锦安歉意递上袋银子,“还望行方便,我想见见谢大人。”
……
等宋锦安心力憔悴应付完门童和管事一唱一和的讥讽后,总算见着了披着青色长衫的谢砚书。
“小女呈上新物证要求重审,谢大人为何驳回?”
袅袅檀香后面容有些模糊的谢砚书放下手中公文,墨笔搁浅在旁,他双手叠交,挺得笔直的脊梁稍稍朝后靠,露出脸上薄凉的情,“宋府谋逆乃是事实,何必浪费人力。”
“谢砚书。”宋锦安忽然只觉心冷,她竟平静地放缓语调,“你有没有公报私仇。”
书案旁的男子手微顿,复尔凤眸漫不经心扫过桌面文书,“是又如何?”
唰一下,宋锦安睁开眼,喘着粗气看眼手边。婉娘因害怕还歇在她床塌上,方才累极宋锦安便也合上眼。
结果,她就梦魇了。
宋锦安一时间眼发愣,她只觉眼前阵阵殷红,似回到宋府审诉无门血溅长街的那日。
男眷斩首,女眷充妓,一夕间她敬爱的母亲不堪其辱悬梁自尽。她怎么能不恨呢?如果再审一次,宋府或许不会灭门。可嫂嫂抱着她说,一报还一报,况且谢砚书也只是受人蒙蔽,要恨便恨那设计构陷宋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