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遇处理好了公事,打发人去办,又来她房里:“换身衣裳,我们一会儿去看看皇祖母。”
黛玉一惊:“太后娘娘怎么了吗?”
“她还是老样子,我接下来要忙了,以后恐怕没工夫像从前那样隔两天就去给她请安了,怕她多心,今天趁着我有空,去同她解释解释。”
黛玉道:“殿下没有空的话,我一个人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是好的
。”毕竟她还有满肚子的本子、故事要说给皇太后听呢,只是又不禁有些后怕,毕竟太后在病中,清醒的时候还好,脑子糊涂了就逮谁骂谁,若只有她一个,确实不知道能不能遭得住。
刘遇叹气道:“虽是如此,只是如今除了我们,其他各宫也是每半月一次,由皇后娘娘领着,去给皇祖母请安的,你若隔三差五地过去,实在惹眼。原先是陪着我去,倒不要紧,要是一个人去,该有人嚼舌头根了,或者是觉得你孝顺,她们也想着去效仿的话,皇祖母倒也不一定高兴。”
黛玉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微微地松了口气,赶紧去换了衣裳,宫人们也给刘遇换好了衣裳,二人一起去了德寿宫。
太后这病,年纪大了的人常会得,也算不得稀,只是太医也给皇上说过,是治不好的,渐渐地身体也会垮掉,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必担心她有性命危险,好好养着就是了,她也不缺伺候的人,甚至隐约提到,先帝晚年那脾性,多半也是有了这病,只是还没太明显的时候就被袁兴舟之乱打击到了,不然也会拖成这样。皇帝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多给德寿宫的宫人们赏赐,命令宫女太监们尽心服侍罢了。
刘遇同黛玉一道去了德寿宫,太后的贴身大宫女容袖忙迎出来,轻声提醒道:“太后娘娘正在发脾气呢。”刘遇笑道:“辛苦姐姐了。”
容袖忙道:“服侍太后娘娘,是奴才的本分,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太子殿下这话可折煞奴才了。”
黛玉从前在家里时,也会叫丫头们姐姐,都说这才是大家子的体统,只是进了宫才知道,在宫里,宫女们并不敢应这声“姐姐”。不过刘遇从小在德寿宫厮混,先帝、太后的这些得力的太监、宫女他再相熟不过,叫起来也随意。若是从前,容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如今德寿宫这个光景,她可再当不起这声“姐姐”了。
刘遇携黛玉进了内殿,只见太后躺在床上,正指着连太嫔的鼻子骂她“贱蹄子”,连太嫔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只低头抹泪。
宫女们早传话说太子与太子妃娘娘到了,太后充耳不闻,继续骂连太嫔,还命人打她耳光,刘遇只能上前陪笑:“皇祖母这是怎么了?太嫔怎么惹皇祖母生气了?”
其实他心里也有数,早不是头一回了。先帝那人就是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连太嫔年轻又会唱歌,是他晚年最喜欢的妃子,他又禅位给了皇上,不用上朝,在连太嫔那儿的时间也最多,赏赐是流水般地往连太嫔那儿送。连太嫔嘛,也未免轻狂,颇有逾越之举,只是那里面先帝宠着,也没人敢去计较。如今先帝驾崩,她便是夹着尾巴做人,也难保他人放过她。太后早前还顾及自己的名声,不愿脏了自己的手,由着几个太妃明里暗里地争斗。如今既然病了,哪儿还在意面子?一有什么就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她又是这个地位,谁也不敢拦,谁也不敢劝。
果然,太后瞪着眼睛道:“你倒是问问她方才是怎么怠慢哀家的?”
连太嫔连声叫冤枉,苦叫不敢。
太后听见她的声音就烦,命人拿炭给她吞下去,要弄哑她,黛玉吓了一跳,攥紧了手绢。连太嫔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磕着头求太后放过,又求刘遇为她说情。
刘遇清了清嗓子,道:“把连太嫔带下去,让她在自己屋里好好反省,未经允许不得出门。”若说连太嫔当年得宠的时候,有怠慢太后之举,那他是信的,可如今先帝驾崩,连太嫔就是个傻的,也不会往刀口上撞,真让太后弄哑了,传出去连皇上都要被史官诟病了。
这是要关她禁闭的意思了,但跟太后说的比起来已经好多了,太监们本来听了太后的话正在犹豫不决,一听刘遇开了口,赶紧照办,
连太嫔也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喊冤,被带了出去。
太后勃然大怒:“太子,你这是要违逆哀家的旨意?”
刘遇目光如炬,沉默地看着太后。
黛玉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往常刘遇在太后面前,只有插科打诨的,哪儿会同太后争吵起来?况且太后刚刚那句把炭给连太嫔吞下去,弄哑她实在是太吓人了,便是她已经知道了太后生病了,脑子不一定清醒,还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不舒服。本应劝两句的,在这股不舒服的劲儿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遇本是皇上一手培养起来的,自幼学习帝王之术,他又位高权重,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威仪在,虽平时一向笑嘻嘻的,然太后被他这么看着,竟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皇祖母病重,理当静养,若还要处理德寿宫内务,未免太过吃力。”刘遇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孙儿这就回禀父皇母后,请他们派人来。往后德寿宫里惩治宫人的决议,都由他们交由慎刑司处判。后宫严禁私刑,德寿宫也不例外。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皇祖母该给孙儿们做个好榜样才是。葵久——”
他的贴身太监葵久忙上来:“殿下有何吩咐?”
“把我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学给母后听去,再请年公公转达给父皇听。”
葵久应“喏”,弓着身子退出了内殿,赶忙去坤宁宫、养心殿传话了。太后也不是头一次要动用私刑了,先前皇上便下令不许随意进出德寿宫,怕太后暴戾的名声传出去。皇后一向不管闲事的,德寿宫的事儿她也管不了,毕竟太后可高她一等呢。然而真出了什么大事,谁担当得起?
德寿宫上下,听闻太子这话,俱是喜上眉梢。唯有太后,气得喘个不停,容袖想去帮她捶背顺气,都被推搡到地上。
黛玉回过来,悄悄拉了一把刘遇的袖子,用眼暗示他软一点说话,又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消消气,殿下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她本想再说些“您一辈子仁慈,别为了个连太嫔把名声累没了”之类的话,到底没说得出口。
太后也是一阵后怕,其实这宫里,要处罚打压谁,真的再简单不过,她若降了连太嫔的品级,扣了她的用度,撤了服侍她的人,难道这宫里还有谁敢拦着不成?真动用了私刑,恐怕她的名声就真的完了,甚至皇后若是想动真格的,借此发难,她这个太后都不一定坐得稳当!只是仍是嘴硬:“这是他一个做孙子的人能说得出来的话?真真不像话,忘了本了!”
帝后听闻葵久学的话,问清楚德寿宫发生了什么,也吓了一跳。皇后忙找皇上商议,要给德寿宫放一个刘遇说的人:“只是太后毕竟是长辈,要是普通的奴才,怕是也不敢事事都报的。也怕他们出去了乱说话。”况谁都知道她和太后关系不算多好,倘若派个她的心腹去德寿宫,不说太后定是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别人也未免议论她是不是要借机有什么小动作。不如直接就派皇上亲近的公公去,也没有后顾之忧。
皇帝觉得有理,喊了一声:“张福生!”
张福生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自戴权被处理了以后,他就是皇帝身边头一号的大太监了,如今被安排上这差事,没有好处不说,恐怕还要被太后不知道怎么对待呢。
皇后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皇上竟是要派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太监去德寿宫当差,一时也有些担心张福生会不会因此怨上自己。转念一想:“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提议最早也是太子说的,他还是永宁王的时候就敢抄戴权的家,张福生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怨他。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做到皇后了,还要怕一个奴才吗?”便笑道:“皇上果然仁孝,张公公是您手边用的最顺手的公公了吧?也
舍得送去给太后娘娘。”
皇帝叹了口气,又嘱咐张福生:“有点眼力见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心里有点熟。德寿宫里平常有什么口角争执也罢了,不要回头说朕手长,但是任何有碍太后名声的事,不论大小,俱要报给朕与皇后知道,听到了没有?”
张福生忙应道:“陛下放心,奴才省得。”
皇后其实还真不用张福生事无巨细地来报给她听,德寿宫的事儿,她是半点都不想管,要不也不特特地跑过来与皇帝商量人选了,不过她毕竟是后宫之主,倘若真的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又是对她的不敬同架空了。刘遇这次命人传话,也是两处都带到了。她叹了口气:“陛下,妾身也去德寿宫看看太后娘娘。”
皇帝问:“孰湖还在德寿宫吗?朕与你同去。”也去看看太后到底疯成了什么样。
到了德寿宫,果然是他们想象的剑拔弩张的样子,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太后正骂天喝地的,刘遇充耳不闻,还在对着一本书高声念着,他年轻,中气又足,太后还真盖不过他的声儿去,黛玉在一边,想笑又不敢笑,想劝又不敢劝的,光皇后都看见她犹犹豫豫地伸出去几次手。
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刘遇忙领着黛玉和一众人一起迎过来行礼。
皇上笑着骂了一句:“听说你又惹太后生气了?就不该心疼放你的假,就知道惹是生非。”
太后一听他这口气,便知不是来给自己出气的,气得直翻白眼,刘遇还在好声好气地同容袖说:“这几日我得忙起来了,恐怕不常有空来这里给皇祖母请安……”太后插嘴骂道:“别来最好,哀家也怕被你给气死!”刘遇继续道:“我把我那儿的藏书都带来了,等皇祖母有了兴致,你记得念给她听。皇祖母最喜欢听的那些故事,我都在书皮上标注了。”
皇帝哑然失笑:“你的藏书?你藏的书吧?”又给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心领会,把黛玉叫道外头来,细细问了今天的经过。黛玉不敢隐瞒,如实说了,皇后叹了口气:“太后年纪大了,这病伤了元气啊。”又安慰道,“好孩子,吓到你了吧?”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又问道:“太后娘娘这样……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