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条人命,王叔就看看热闹啊。”刘遇看了他一眼,推开了
手上的茶盏,叹着气摇了摇头,道,“少傅一会儿还要来问我的功课,先回去了。”
忠顺王一时也琢磨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把他送出门外,又拉住了马亭:“你急什么呀,当我不知道呢,你又不用跟着回宫去,一会儿就自己玩去了,干脆就在这儿陪我喝喝茶呗。”
马亭打小就做刘遇的伴读,虽然读书不如他大哥,论机灵劲儿,却是不缺的,当下笑道:“王爷这可就难为我了,您听不懂殿下的意思,难道我就能听懂?本来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就别瞎琢磨了。”
忠顺王道:“你这小鬼头,刚才我说的不就是你这句话的意思?怎么殿下就扯上人命了?”
“他在说孙贾氏的命呢。”马亭道,“这一回是打得脑子淤血,昏睡不醒,几个太医折腾了好几天才救回来,下一回,指不定命就没了。王爷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的性子,虽然他也没见过那个小妇人,但是谁说不是一条命呢?”
忠顺王这么一听,再联系起之前刘遇说的“别提醒他,等着看他怎么判”,顿时反应过来,悄悄地问:“你说的有道理,到底是孙贾氏的一条命,依你看,既然我也听到了,逾矩去问京兆府的案子,也不合适,不过要是李大人真为了夫为妻纲,就罔顾国法,我既然被皇上派来御史台当差,论理就该管管的,到时候我去听一听,要是他判得实在不像话,便查一查李大人的心思,你看如何?”
马亭眼珠子一转:“我可什么都没听到,王爷怎么连这种公事都告诉我知道,这万一外头有人猜到王爷的打算,到时候我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忠顺王还有什么听不懂的,当下拍了拍他的脑袋:“净说些胡话,我敢做就不怕别人说。”又命人上茶,说了些得了闲要去哪儿吃酒玩乐的事儿。
谁知才说了一会儿话,管事的来报,西宁王求见。马亭忙道:“既然王爷有客来访,我就不耽误王爷办正事了,到时候王爷有空想去哪儿逛,直接叫上我,带我去开开眼就成,横竖我也没什么正经差事,闲得很。”
忠顺王却道:“走走走,我送你出去。”马亭自然是明白他什么意思,便也不推辞,跟着他一路往外走,果然在二门外见到了西宁王的车,他便道:“行了行了,王爷快请回吧,再往前送,就到您送殿下的门了,这不合规矩。再者说了,西宁王已经到了,我一个小辈,可不敢耽误你们的正事。”
西宁王笑道:“这不是治国公的孙子么,都长这么大了。”
马亭又与二王寒暄了两句,便忙不迭地跑了。
西宁王见到马亭,自然也猜到刘遇定是来过,一问果然如此,便道:“太子殿下平易近人,这出行的排场也够省的了,我来这儿的时候,一路上小摊小贩还是我们家管事的安排着撤的,殿下宫里的人竟没清路么?”
忠顺王笑道:“之前就跟我说了,说人家出摊也不容易,有的就靠这一天的买卖养家糊口呢,为着他来一趟,累得人家半天做不成生意,不值当。听了他那话,我这几天进进出出的都从后门走,就怕别人说,连太子殿下都不扰百姓,你还能比他排场大?这么小心了几天,昨儿个还被皇上夸了,说我体恤百姓,哪儿敢捞功呢,还不是不敢越过那位小祖宗。”
他这话就是故意找茬了,西宁王听得浑身不自在,偏又不知怎么反驳才好,便“哼”了一声:“虽是如此,忠顺王还是小心些,毕竟太子殿下金贵无匹,要是街上那些商贩有歹意的,殿下哪儿擦着碰着了,你可有嘴说不清了。”
都是成精的狐狸,谁还
听不懂?忠顺王冷笑了一声,也不言语,请西宁王进屋,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问:“西宁王这次过来,大约还是为了荣国府的事儿?”
西宁王道:“忠顺王这话说的,像是我成天没事做,就盯着荣国府似的。”便把广阳府理事尹嵘峥翻案的后续事儿拿出来问,忠顺王道:“此事原是周相负责的,只是事关广阳府亏空一案,太子殿下也过问了,如今到我这儿来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定了,前因后果清晰得不得了,我直接宣了就是,白捡一名声,以后要是有人说,尹大人翻案是我主持的公道,那我可受之有愧。”西宁王笑道:“你又何必谦虚?谁不知道自忠顺王到了御史台,不过数月,已办成几起大案?尹大人之前告发甄应嘉的事儿,也有了定论了?”
忠顺王摇头笑道:“这个可不敢说。”
西宁王道:“我先前奉皇上之命巡查湖北,当时尹大人告甄应嘉,就是告到我这儿来的,如今这事儿悬而未决,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晓得你守口如瓶,只是连我都不能说么?”
忠顺王大笑道:“你还是问问我荣国府的事儿吧!起码那个我知道点细枝末叶的,尹大人的事儿,我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西宁王笑道:“荣国府的事儿有什么好问的?如今明珠族姬在帮她外祖母家的表姐打官司,京里还有人不知道么?都说李大人如今在拖着等荣国府的案子判下来,才敢去判那两个案子呢。这不就是说,荣国府的事儿差不多定下来了?况原本就是北静、南安他们在忙,我不过就是被拉着打打下手,倒没他们那么交情深厚。”
和荣国府的交情不如北静王和云嵩深倒可以说是真的,可西宁王哪里是给人打下手的角儿?忠顺王见他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明珠族姬到底是荣国府的外孙女,心里暗自觉得好笑,道:“西宁王慎言,这话要是被人曲解了,就像是李方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判似的,要是传出去,他还是不要在官场上混了。”
西宁王苦笑道:“昨儿个我还和北静王说呢,他与那荣国府的贾宝玉年纪差得不大,说起他来,平时只有夸的,说是个又礼貌又标致的好孩子,后来听说他得罪到你头上,他也没当回事儿,想着宝玉又胆小又怕事的,哪儿能犯什么大错,现在却头疼了。”
忠顺王给他让了杯茶,撇了撇嘴角道:“北静王要真这么说过,我可就要去和他理论理论了。荣国府能有今天,难道是因为他贾宝玉得罪过我?那不是他家老的老,小的小,贪污枉法,杀人圈地导致的?不去怪他家长辈,倒怪起我来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把那堆房契、利银塞到他家屋里的?我让他们家□□掳掠的?谁不是听皇上的吩咐办差呢,就因为他以前得罪过我,就说是我要害他们了?”
西宁王忙道:“忠顺王此言差矣,北静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他哪里会是这个意思,不过长辈再混账,和小孩子关系也不大。”
“祸不及家人么?”忠顺王笑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他家的事儿难道不大?我前一阵听辅国公说,他家的事儿虽多,可也是常态的时候就想问了,莫非你们家也抢了民女,还是给好好的人家头上安个官司,把人弄死了,就图几把扇子?还是也在国孝里头宠妾灭妻了?这么多事,随便挑出两件来,都是蔑视国法的大罪,西宁王要说祸不及家人,我也没法反驳,可当年上皇在的时候,齐家不是诛三族了?当时他家小孙子才满月,也没见西宁王替他家孩子求求情。”
西宁王讨了个没趣,道:“齐家那是犯的谋反的大罪,能一样么?你看襄阳侯他们可有人敢求情?”
忠顺王叹息道:“你的力气用错地方啦。荣国府的事儿,我只管调查,搜集证据,把找到的东西交上去就大功告成,具体怎么判,还不是看皇上的喜好?要说我与荣国
府不和,那是不假,我也从没藏着掖着过,可要是他家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能平白捏造个罪证给他们么?贾雨村办得,我可办不得。我要是真敢这么做,皇上第一个饶不了我。”
这话也是实情,自义忠老千岁和忠定王相继薨了,上皇最宠爱的便是忠顺王,皇帝初登基的几年没少冷落。兄弟俩真能和睦?谁都不信。也就是忠顺王虽然顽劣任性,倒也确实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才活到现在,甚至还有不错的差事办。但是换句话说,谁都知道忠顺王和荣国府的宝贝疙瘩不和,皇上还特意派了他来调查荣、宁二府的事儿,是不是说明了……
西宁王联想到王子腾、贾贵妃的相继去世,一时也心凉到了底。
也许就不该管这事儿,他暗暗地想道:“荣国府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家的女儿是替南安王府嫁的,平时也是和北静来往得多。要不是甄家的事儿他家也参与了,我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只是江南鱼米之乡,他们几家如今入得少,出得多,确实都是靠在金陵的生意贴补,如今进退两难,实在难办。
第章 第章
其实荣国府刚出事的时候, 南安太妃便劝过,当断不断, 后患无穷,不如放利一事全推王熙凤身上, 再让贾琏休了她, 贾家或可脱身。只是贾母毕竟狠不下心, 还惦记着凤姐这么些年来操持家事的情分在, 又见巧姐儿哭得伤心,没忍心说,只是后来, 忠顺王查到的证据越来越多,甚至拉着来旺来指认凤姐, 若非她又羞又愤地昏死了过去, 只怕当时就要把她下了大狱——倒也差不离了,如今官差命人把她单独关起来, 别说看病, 吃穿都应付着,只等判决下来了。若说放利的事儿王夫人之前还能猜出点苗头来, 这凤姐在外包揽官司、怂恿张华状告贾琏的事儿却是连她都不曾想到的,她又气又急,生怕连累了自己, 当下那点姑侄情面也顾不上了,竟是主动向贾母提起,此事耽搁不得了。
贾母经此大祸, 身体也大不如前,好在朝中有人帮着求情,皇上也体恤她年老体弱,允她在自己屋中好生修养。虽是如此,其他屋子都被查封了,偌大一个贾府,如今只剩李纨的稻香村和贾母院子里能住人,何等的拥挤难堪。屋里那些小辈们吵的闹的哭的吼的,全没了昔日的体面,贾母又怎能安下心来养病?幸亏大夫每日上门,还能帮忙传个话,带个消息,否则真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黛玉替迎春打官司的事儿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几王也没瞒着荣国府,西宁王更是让人带话道:“此事虽与贵府上二姑奶奶的名声不好,但这时节,明珠族姬跳出来为表姐打抱不平,其实哪里是为了这种小事?多半是借此表明立场,提醒别人贵府上还有她这门亲戚在,别人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便是忠顺王,也不可能连明珠族姬的面子也不看。太子殿下如今在朝中越发受到陛下倚重,虽还不知道贵府的案子最后都交给谁,但不管是哪派,都不会明目张胆地违背太子的意思的。”
饶是王夫人等此刻也得说,到这时节,黛玉还肯替迎春出头,算是义气之举了,况孙绍祖在贾家被抄家的时候还跑来讨要所谓的欠款,如今谁也说不出他的一句好话。就是邢夫人,也只能拍腿大骂。可惜如今贾赦被捕,凤姐又生死不知的,她往日就不大招人待见,现今更是觉得人人都在看他们大房的笑话,听见骂孙绍祖的,也疑心是在指桑骂槐,责备她与贾赦不尽父母责任,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听闻贾母要让贾琏休妻,总算是找到了出气口,自奋告勇地要去和贾琏说这事。
几房的人现在就挤在一起,有什么好特意去说的。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当这个恶人,贾母自然也不会拒绝,道:“你是他娘,自然是该你去说的。大太太,你记着,要他别冲动,好好地把利弊跟他说清楚了。”
邢夫人忙应道:“是。”便走到贾琏的屋子,只见平儿抱着巧姐在偷偷抹泪,便问:“你们二爷在吗?”平儿忙道:“二爷在里头呢,我去帮大太太通报。”邢夫人冷笑道:“罢了吧,又不是从前,几进墙隔着,如今就一道帘子,我来了他听不到?还要人通报,摆爷的谱呢。”
贾琏在里间听到这话,十分不忿,又不好反驳,只好自己走出来,问道:“大太太来有什么事?”
邢夫人道:“进去说吧,省得巧姐儿听了难过。”她又看了一眼平儿,“还有这个丫头,也跟了你有十年了吧,还不知道她现在到底算是你的人还是王家的人呢。”
这种话足够刺耳,平儿也不是什么听不懂话的,当下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笑着道:“大太太和二爷进屋里说话吧,我去给太太上茶,然后带姐儿到外头透透气,免得她哭闹吵到你们。”
贾琏道:“原来的茶叶都还在之前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拿得出来,现在我们这儿不是只有老太太给的老君眉么,太太不喝那个的,你去找二太太问问她那儿还有没有别的茶。”
邢夫人听到这种话,只会更加生气,怒道:“如今祸端都是咱们大房的,就剩点东西,全是他们二房的,给你们点残羹冷炙,你们也就满足了,怪不得这么好拿捏。还喝什么茶呢?又不是以前做太太的时候,一起喝西北风好了。”
这话实在是没法接,贾琏使了个眼色,平儿也只能无奈地抱着巧姐儿告退了,只是她到底跟了凤姐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家里这么多丫头里也算是佼佼者了,邢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还听不出来?现在凤姐落了不好,原来就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有了落井下石的机会,至少邢夫人不会错过。况且旺儿被抓住,凤姐犯的那些事儿就再也瞒不住了,这些年她一直帮着凤姐做事,虽然一直觉得凤姐不对,但是渐渐地胆子也就变大了,真说起来,至少这两年,她还真没觉得放利是多不能做的事。连她都尚且如此,何况凤姐?之前都还不敢碰的领域后来都有恃无恐了。也是如今大祸临头,她回头一想,才发现凤姐做了多少让人胆寒的事儿。只是那些事儿,难道家里其他人就真的一点儿不知情、没插手、没收到好处?只是有句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凤姐虽自作自受,但其他人如今却是摆明了要把她推出去了。若是贾琏是个有良心的,凤姐横竖都已经病成这样,倒还能指望让她就在家里头干干脆脆地走了,可贾琏却是个……平儿实在不忍,便让巧姐自己待一会子,自己则悄悄地瞒过人,往关着凤姐的屋子去了,想求门口的守卫放她进去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