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躲在内室的叶秋只听得扼腕鼓掌,心潮澎湃,只觉家姐沈冤有望。
“周卫,你继续说。”郑鸢没有表态,只对周卫道。
“是,总旗。”周卫微一弯腰,“经我等对打探的消息整理,发现几件事有疑,其一,有传闻征月间罗叶氏於圆通寺烧香还愿时,曾受人纠缠,幸得寺中云游僧解围,此事已得圆通寺典客僧证实;其二,罗氏灭门案发生之夜,据传有更夫四更时分於罗家巷口遇见一人匆匆离开,更蹊跷的是,事发後不久这更夫便不知所踪;其三,罗氏灭门案提告者乃一与罗氏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之人;而最为重要的,三者指向皆为同一人:本地士人陆通。”
“陆通?”众人念叨着这个名字,却见周卫又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
“陆通,苏州吴江士人,年三十一,崇祯四年举人,吏部候缺。家一妻六妾,与复社名士陈名夏交好。其人虽为吴江名士,却好色贪财,崇祯五年春,因贪图震泽镇外百亩桑田,构陷逼迫桑农田氏,至其一家五口上吊自杀;同年秋,游南浜,偶遇秀才李秀携家眷游湖,贪图其妻貌美,暗抢入府为妾,至李秀自杀。经查,自其中举至今,已豪夺良田千亩,六妾之中有三妾为明抢暗夺而来,手握人命不下十条。”
“娘的,这直娘贼比咱锦衣卫还狠啊。”张小旗笑骂道。
“名士?呲!”刘小旗冷哼一声。
“然——”正当众人摩拳擦掌,觉得大有可为之时,周卫却忽然来了个转折,“诸上种种,虽知有实,却皆无证据。”一句话如一瓢冷水,浇得大家个透心凉。
“陆通虽贪,却为人谨慎,诸事少有出面,故难握其实证。又因平日伪善,逢灾遇节,常常施粥铺、设善堂,为人称善,又与陈名夏交好,那陈名夏为复社名士,喜结天下名士,名重一时,便是应天巡抚衙门也是常出入的,故而对那陆通,吴江县衙也是敬避有加。”一席话让冉冉升起的热情又降了下去。
“总旗,你看怎麽办?”刘小旗为人谨重,沈吟问道。
郑鸢思索了片刻道,“大家当要明了:之前周卫所言,其一,多为坊间传闻,并无真凭实据;其二,此为地方刑名,我等锦衣卫无权干预。吾等今次前来,只为罗叶氏谋逆一案而来,不为其他。诸位谨记!”
“得令!”众人齐声道,不知不觉间大家已将郑鸢当了主心骨。
说完郑鸢又道:“这罗叶氏乃我亲军家眷,牵扯谋逆,自当影响锦衣卫声誉,事关重大,诸位务必审慎谨守,不可大意;若真有谋逆,我等当秉公办理,绝不藏私。”
“是!”
他话锋一转,阴冷异常的道:“若有人因别个原因,构陷诬赖,还弄出这许多人命来,这就不仅仅是构陷这般简单了,更是要将屎盆子往我锦衣卫头上扣,欺负如斯,欺人太甚!我锦衣卫绝不答应!若真如此,他能取人命,当我郑鸢不能要人头吗?”话虽阴冷,却让屋内锦衣卫只觉心头火热火热的。
郑鸢也觉士气可用,待要再激励众人一番,忽闻门外一声断喝:“什麽人?”众人一惊,齐奔出去,却是天将下雨,有力士举头望时,发觉屋顶有人。
“上房顶,休要走了贼人!”看那黑衣人所处正是时才众人商议之屋顶,郑鸢心中一紧,怕就此走了风声,忙低声令道。
一众锦衣卫不消他多说,几名力士搬来云梯准备上去,却见“嗖嗖”几下,早有三人上了房顶,郑鸢定睛一看,却是周卫、叶秋二人,外加之前一直未曾出声,在本地充作密探的小旗,郑鸢记得唤做庄七线,因名字怪,他反倒记得了,再仔细一想,似乎三人中倒是庄七线最先上去。果然不愧为锦衣卫,虽势不如前,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是藏龙卧虎。
“你是何人?”三人中不显山水的庄七线此刻却最显稳重,低声问到。
那黑衣蒙面人被围三人之间,最显娇小,却丝毫不惧,也不言语,举剑便刺向周卫,竟一眼看出周卫是三人中最弱之人。
“休想伤人。”庄七线一声沈喝,手中刀便出手,刀是最普通的腰刀,却快得惊人,虽比黑衣人晚些出手,反更快些,黑衣人若不自救,必为所伤。
好个黑衣蒙面人,手中长剑招式未老,身子硬生生一个回扭,却是往左滚了开去,正好周卫刀也到了,却比庄七线刀势弱了许多,被那黑衣人长剑一横,便已挡住。
郑鸢站在院里,只见屋顶四人叮叮当当的打的欢快,这却是他自到明以来,第一次真正见到高手过招,真个是刀刀指肉,火花四溅,只看得眼花缭乱,兴奋异常,隐隐间又只觉这小个子黑衣人有些眼熟。
忽然,他发现了什麽,大喊道:“这是个娘们儿,抓活的!”却是看出她胸前鼓鼓的,是个女子。
“狗贼!”郑鸢一句“抓活的”倒让蒙面女子误会他有所图,大怒,一剑挡开庄七线的刀,左手一张,一枚袖箭便直射了过来。
“总旗小心!”庄七线三人大急,想救却已来不及了。
“你是那淫贼!”女子一出声,郑鸢便认出来了,却同时啪的一下,被那袖箭正中左肩,好在当初郑鸢这厮为了漂亮,做那黑色“飞鱼服”时,就他用深色绸缎在肩部缠绕做了垫肩装饰,不想此刻倒救了他,那袖箭虽射中他,却只堪堪穿透些许,在他肩上紮了道口子,并不严重。
“淫贼?”女子一楞,险些被郑鸢这厮给气乐了,便到此时,这厮竟还在倒打一耙的说自己是淫贼。
“你这淫贼,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女子气道,也顾不上许多,待要下去持剑捅他几个窟窿,就这片刻楞间,反又被庄七线三人给围住了。
女子愤愤的看向三人,待想再对郑鸢出手,终是不能,一则她原本就对郑鸢并无必杀之心,只想教训一番而已;二则,面前这三人中,除却庄七线,其余二人不足为虑,只那庄七线虽也不如自己,却狡猾的紧,只在周召游走,不与自己碰硬,加上周卫、叶秋二人冷不丁的下冷刀,一时竟将自己缠住,眼看陆续又有锦衣卫顺着梯子上来,弄不好自己还要吃亏,只得咬了银牙,一剑刺向庄七线,庄七线吓一跳,赶紧回刀横挡,却见这只是虚招,剑到中途,黑衣女子又一声娇喝,返身刺向叶秋,竟是叮叮当当连刺了七剑,逼得叶秋连连後退,眼看就到了屋檐边,一旁二人吃惊,赶紧去救,谁知黑衣女子还是虚招,又一个轻旋,反到了周卫的身侧,纤足轻挑,周卫便“哗啦”一下摔在房顶之上,三人之围顿时破了,黑衣女子狠狠瞪了郑鸢一眼,“嗖”得一下,便已飞身而去,直瞪得郑鸢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那是吓得。
这黑衣女子自是受陈洪谧所托前来的萧丹了。萧丹走後,郑鸢仍自沈浸其中不能自拔。
他原自觉自己孔武有力,颇有几番能耐,便是上了沙场,怕与那东虏勇士也不承让,今日见了四人打斗,方才知自己做井底之蛙做得实在厉害。这四人里,莫说那黑衣女子跟长个翅膀似得飞来飞去,他就拍马也只能吃灰,就连最弱的周卫,今日他也终於发现,真要动手,自己只有被碾压的份,感情往日里只因他是上官,都让着他。
“赶紧去瞧瞧,周卫摔死没有。”想想就好气,原来自己几乎等於一个弱鸡,没好气的对身旁护着的力士道,心中暗想会不会就是这力士也能三两下就放倒自己。
这却是他见到高手过招,有些妄自菲薄了。他只碰巧遇上了这几人而已,莫说黑衣女子,实在仅就周卫,在整个应天锦衣卫里,也算是一把好手,只机遇不好,一直不得志而已。也就是他那穿越者的光环还剩几分运气,阴差阳错的收了做属下。
待庄七线下来,郑鸢更是像捡了一块宝似得,眼睛炯炯有,望着庄七线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让那庄七线只觉菊花一紧,发自天然的便夹紧了双腿。一旁的周卫、叶秋二人更是心头暗揪,怀疑当初自己这位上官所谓没有龙阳之好是否纯属让自己等人先宽心,再找机会下手。
“高手,真是高手。”郑鸢走过去,一把拉住庄七线的手,久久不肯放下,天可怜见,此刻,他只要见到个高手,哪怕是猪妖,都想收入麾下。
“你怎的就埋没於此做个小旗,这番身手,可惜了,可惜了。”郑鸢握着庄七线的手,抓着他的胳膊,摇头赞叹道,配上他那张略显粗鲁的脸,有种说不出的猥亵,“可愿跟了我,呸,可愿随我去苏州百户所?我至少保你个总旗。”好在他想起之前的误会,及时收了口。可这话依然让庄七线吃了一惊,须知此刻郑鸢也不过一总旗而已。
“郑总旗马上要升百户了,两个月前他跟你一般,还只是个小旗。”“老实”的周卫适时在庄七线耳边道,这让庄七线大震,以为郑鸢後台强硬,自是万分愿意。其余调人事等,自有郑鸢去办,现如今,他也是苏州锦衣卫的红人,调个小旗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之事,於他而言,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庄七线这等高手从手上给溜走了。
被那黑衣女子一打搅,之前议得事又放了下来,加之作为领队的郑鸢又受了伤,一众锦衣卫只得各自散了,郑鸢则在房中苦思冥想,他终不曾学过刑侦,哪能寻到这查案的道道,倒是想用後世电影《审死官》里的伎俩,又只觉古人怕没此等愚昧,一时头疼不已。
竖日夜,有快马自苏州而来,须臾,众锦衣卫皆被唤到正堂,并有校尉带了力士上了房顶,以防黑衣女子再来,。
“此案必须加快。”今夜的郑鸢,面色有些冷,“我原想照着规矩来,定要寻到这陆通杀人诬陷的真凭实据,还那一众冤死者的朗朗乾坤。无奈形势逼人,我却等不得了。”
“刚得到消息,打更人的屍首找到了。”他又沈声补了一句,“显然,已被灭口。所以,只有用非常手段。”他并未说原因,但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他原是想正正规规的找足证据,由官府出面拿人,但现在因某种缘故,时间上却是来不及,看来,是又要走锦衣卫最拿手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