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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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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看向窗外,原来天已经亮了。几片发黄的落叶从枝头上滚落,乘着风滑进蓝色的泳池里,在轻动的涟漪里摇晃。

仿佛除了四季,一切都没有变化。

那个女孩,依旧穿着那条蓝色的裙子,光着脚坐在泳池旁边低头看书。

苏暮霖撑着桌子站起身,他想下楼去,想紧紧的抱住她,才跨出两步,却轰然倒地……

◆ 相框

滴……滴……滴……

医疗设备细微的鸣叫声让苏暮霖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医院发白的天花板,脑子里还是刚才梦到的光怪陆离,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苏暖在梦里的声音,她在哭,在害怕,在向他求救……

苏暮霖喘了喘,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是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翻滚。

闭了闭眼睛,他晃了下晕沉的脑袋,脱掉了嘴上的呼吸罩,撑着床头要站起来,却一瞬间脱了力,旁边的仪器被他带倒了一片。

好几个人冲了进来,把他带回床上,按住了他的肩膀。

“……暮霖……暮霖……苏暮霖!你不要命了吗?!”

他虚弱得挣扎不掉,瘫在床上喘着粗气,终于看清了站在旁边的人。

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眼睛红肿一片。她在苏家多少年了,一向都是金贵持重,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的情?不过短短几天,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我要去找她……我只有她一个……”

他停下挣扎,呆怔着盯着屋顶,嘴里喃喃自语,仿佛是得了失心疯,只记得心中的执念。

老太太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他脸色苍白,眼窝凹陷发青,额头上的伤疤已经缝了针,针脚像狰狞的蜈蚣,趴伏在他额上吸食着他的理智。

他的眼更是空洞得可怕,看起来像是随时会离她而去。

苏老太太颤着身子,潸然泪下:“我理解你……也请你理解我……我也只有你这么个儿子……”

她把手按在苏暮霖的额头上,冰冷颤抖:“但是暮霖,你还年轻……”老太太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她也不是对苏暖一点感情都没有。

苏暖是她唯一的孙女,苏暮霖没把苏暖带回来的那几年,一直是她派人暗中照顾,她不可能对苏暖出事无动于衷。

“……飞机只是失联了,只要找到了飞机,小暖她就会回来的……如果她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要她怎么办?她还小……她需要你……”

没有人敢为这件事下定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么多天了,那架飞机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飞着,却一直没有找到……但没人敢细想,更不敢说出口。

只能用“只是失联”来麻痹自己,只要事情还没有定论,就还会有转机。

飞机会回来的,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

谢思雨再见到苏暮霖是在苏老太太的葬礼上了。她托了好多关系才偷溜进来的。

这几年苏氏集团在持续壮大,产业遍布全球,但谢家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衰败,投资连连失败,旗下的产业几乎都宣告破产了,谢家的老太爷也在去年含恨离世,而她的父亲最近更是摊上了官司,很有可能会被入刑。

她一直想见苏暮霖,但他始终避而不见。今天趁着苏老太太的葬礼她才有机会混进来。

谢思雨跟在保姆后面找了许久,才在二楼的书房里找到了正在打电话的苏暮霖。

他就坐在书桌前,离她那么近。打电话的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一个相框,直到电话结束,都没有挪开过。

从谢思雨的角度看不到相框里的内容,但她来的目的也让她没有心思去管这些。

“暮霖……”趁着没人,谢思雨赶紧进去叫住了他。

当苏暮霖挂掉电话转过身时,谢思雨有片刻怔忪。

几年不见,他看起来不太一样了,以前的苏暮霖虽然看起来清冷,但有时也会显得很温柔,像刚入春的池水,冷冽却也温润。

但现在的苏暮霖却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寒冰,身上带着尖锐的冰棱,光是他的眼,都能把人冻僵在原地。

“暮霖……我真的没办法……你帮帮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我爸爸出事了……看在我们两家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帮我这一回……”

谢思雨这几年没少跟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在苏暮霖这里她是第一次。

说不羞耻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没办法,能求的人她都求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肯帮她,帮他们谢家,苏暮霖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 真相

闻言,苏暮霖却只是把手机攥进手里,他仿佛没看见她,转身就要出去。

谢思雨知道不能让他走,他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张着手臂,径直挡在他面前。

“暮霖,我真的求求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帮帮我爸爸……他年纪大了,真的受不了折腾……我也不想麻烦你,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以苏暮霖现在的能力,要办到这件事简直轻而易举,所以谢思雨才会不顾一切来求他。

苏暮霖终于停下脚步,他在她面前站定,弯腰用手机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

谢思雨这几年大概不好过。

前几年为了缓解家里的困境找了个富二代嫁了,原本以为能借富二代之手缓解谢家的困局,哪知对方是个不靠谱的,将她娶回家之后又转头在外面养起了小叁,对她娘家的事根本漠不关心。

苏暮霖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和哭得红肿的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不用感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话让谢思雨摸不着头脑,她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残酷的眼,突然才反应过来,“是你!”

原来谢家会走到今天,都是他的手笔!怪不得,怪不得苏家这几年突然一跃而上,怪不得没人敢帮她,怪不得他对她一直避而不见……

原来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他苏暮霖!

“是我还你的。”除了等待那架永远不会降落的飞机,搞垮谢家成了他如今活着的唯一动力,如今这个动力似乎也要消失了。

手机冰冷的外壳从她下巴滑过,残留下的酥麻痛意在刺激着谢思雨的经。她想问他为什么,脑子里却突然响起被她扔在角落尘封多年的那句话。

“……我的苏暖但凡少了一根汗毛,我要你们谢家陪葬……”

谢思雨猛然转头看向桌面。就在那里,摆着的那个相框里,一个女孩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轮月牙,嘴角的梨窝甜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第一次见苏暖的时候也惊叹于这个女孩的美貌。她其实继承了苏暮霖的好长相,漂亮得不像话。

为了嫁给苏暮霖,谢思雨一度还想着要去讨好她,可笑的觉得自己能和她成为朋友,一起照顾她的爸爸。

这一切都在书房外的靡靡之音中化成了泡影。

“是因为苏暖?”

谢思雨才知道原来苏暮霖一直把当年的事归咎在她身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报复谢家。

她的话让苏暮霖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好几年了,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时间长得似乎已经把一个人曾经留下的痕迹都淹没掉了,但再次被人触及,才发现记忆里的一切还是那么鲜活。

“……苏暮霖,我们谈个交易吧。”

这几年的经历让谢思雨现实了许多,她很快缓过,想拿捏苏暮霖的痛处:“你帮我这回,我们过往一切两清。否则我就向媒体曝光你和自己亲生女儿乱伦的事,这样大的新闻到时候你们苏家也别想好过。”

即便苏暖现在不在了,但一个大家族里被暴出父女乱伦的丑闻,更何况是苏氏这种在国内口碑极好的大企业,这种新闻更是致命的打击,谢思雨不信他敢冒这个险。

“曝光?”苏暮霖回头看她,不置可否:“你拿什么曝光?”

“……我有你们当年在书房……的录音和照片……”苏暮霖的眼咄咄逼人,谢思雨在他的逼视下心跳如鼓,她顿了半晌才把话说完。

“所以。”他盯着谢思雨一步步靠近,直把她逼到角落:“当年你就是这么把她骗上那架飞机的?”

谢思雨在他的眼和逼问下根本无力招架,她后背紧贴着墙,呼吸急促。

苏暮霖说对了,她根本没有什么照片和录音,她当时太震惊了,压根儿就忘了这件事,这些东西也是她当时跟苏暖摊牌时胡说的。

“我没有……我没有骗她上飞机……”

苏暮霖看着谢思雨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发出一声嗤笑,不知道在笑谢思雨还是在笑那个信了她鬼话的傻姑娘。

他突然觉得此刻的内心空得厉害,许久没有过的空虚感再一次侵袭上来,他转身,挺直的背脊却给人以萧瑟的错觉。

谢思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堂皇。

她知道他这次离开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以这几年谢家的遭遇来看,他下手没留一丝情面,唯有真的拿出杀手锏才能扭转定局:

“如果我告诉你,苏暖当年没上那架飞机……你能放过谢家吗?”

◆ 教授

苏暖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头的窗帘打开,对着窗外的天空,伸出一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把云层都吹散了,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阳光投进来映得满床暖哄哄的。

翻身滚下床,穿衣洗漱做早饭,一气呵成。等她背着书包出门时,珍妮才从外面回来,她一身酒气,染得五彩斑斓的头发东倒西歪的,也不知道刚从谁的床上爬起来。

“索菲亚……要是教授点名……记得帮忙……”她进屋前还不忘记嘱咐苏暖。

“知道了……”苏暖把围巾圈在脖子上,半张小脸都被捂住了:“叁明治在桌上,你起来记得吃,我先走了……”

门一打开,风夹着门外的雪花一起灌进来,将屋内的暖意冲淡了几分。她背着书包带上门,屋外的白色一如既往,她剁了剁脚,才走进这条被白色冰雪覆盖的小路。

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像陷进一团蓬松的面粉里。在雪地里走路,要跟全身较劲,身子很快就热了起来。

她今天穿得像个雪团子,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呼吸喷到围巾上,蒸腾成水汽,黏在脸上冰凉一片。干脆停在路边把围巾拆了,挂在脖子上继续往前走。

这里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走几步就喘得不行,她扶着路边的栅栏低头喘气,胸前的吊坠从衣服里滑了出来,就挂在她面前随着重力摇晃。

从温暖的衣襟突然落进冰冷的空气中,吊坠上的温暖瞬间凝成霜露,苏暖抓着吊坠用手指抹去外壳的湿意,又慌忙打开壳子检查里面。

打开壳子的那一刻,她仿佛被吊坠里的东西吸去了思,呆怔着站在路旁,半晌之后,手指轻轻抹去上面沾上的水雾,才合上盖子,把坠子重新塞回衣服里。

直起身子叹了口气,眼前弥散起一片白雾,似乎把眼前的世界都给模糊了。

其实来到这里纯属偶然,她连过去的名字身份都丢了,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来。

生活可以重来,但人似乎不行。

苏暖终于从那条小路走了出来,转到了主干道,这里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莫名的,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从她刚从家里出来开始。

她突然回头,路边停着几辆车,顶上覆盖着未融化的白雪。行人叁叁两两,跟她一样裹着厚重的衣服,低着头慢腾腾的走着路。

身后一小簌雪从头上的路灯上被吹了下来,飘起的雪花像跳跃的精灵。她的视线顺着雪花飘动的方向移动,却怔住了。

对面的马路上,一个男人正从缓缓走来。高高瘦瘦的个子,一身倾长,穿着一件深驼色的大衣,戴着顶帽子,低着头,围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什么也看不清。

但就这样,她却怔在路边盯着他挪不开眼。苏暖仿佛不受控制,瞪大着眼睛追随着那个男人的步伐,直到他抬起头,一脸怪异的向她看过来。

深窝的眼睛,冷硬的鼻梁,从帽子里露出的金色刘海。典型的北欧人长相。

方才悬着的心似乎一下坠下了云端,从雀跃重新归于沉寂,从期待到失望的一瞬,最是空虚。

苏暖摇着头转回身,低着头走了两步,还是被自己刚才的反应蠢到了。她明明知道这里离他相隔万里,却仍是会为一个相似的身影而期待悸动。

到了教室才发现到的人寥寥无几。也是,这样冷的天气,早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教授也似乎习惯了这一切,站在讲台上整理着桌面的教材,直到上课铃声快响了,大家才匆匆入坐。

讲课的内容很是枯燥,但苏暖听得很认真。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了任性的资本,才会格外珍惜得到的每一个机会。

“下节课是一个新来的教授给我们上课,听说跟你一样是个亚洲人……”刚刚赶过来的珍妮一坐下就开始跟苏暖八卦。

苏暖本不在意的,但听到是亚洲人还是不由得抬了抬眼。这个地方很小,也不是什么留学胜地,像她这样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人还是很少的。

虽然惊讶于会有亚洲教授过来,但她也没有过分期待。

因为就算同是亚洲人,他也不一定跟她来自相同的国家,就算是相同的国家,他们也肯定不会认识。其实,本质上也不过就是两个陌生人而已,跟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所以当第二节课开始的时候,苏暖完全没有在意。直到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她才好的抬起头。

讲台上站着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长风衣,风衣下的那条腿,格外的长,裹在黑色长裤里,矫健有力又修长如松。他个头极高,看着很瘦,却不显单薄。

不同与白种人的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镶金的金丝眼镜。眼镜下一双眼尾上挑的一双桃花眼,眼角的睫毛因为太长而微微下垂,上抬的眼睛露出他经典的下叁白,遮掩了他原本温润的气质,显出几分难以忽视的凌厉来。

苏暖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呼吸,耳朵里似乎响起了一道尖利刺耳的嗡声……

◆ 偏头痛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以后,苏暖开始频繁的头疼。

大概是因为她总是洗完头不喜欢吹干头发的缘故。没有人帮她吹头发以后,她总是披着半湿的头发在室内走来走去。

在东欧长大的珍妮有时会提醒她:“你这样很容易得偏头痛。”但苏暖依旧我行我素,好像离开苏暮霖以后,很多东西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包括健康。

秋风一开始吹,太阳穴就像被扎入了无数根尖小的尖刺,挑拨着脆弱的经,在伴随耳鸣的同时,带来一阵抽疼。

很怪,她常在梦里感受这一切。在疼痛的加持下,总能梦见他。

梦里的他一如既往,或是坐在书房,或是在她的房间里。温暖宽阔的怀抱总是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她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那股清雅的竹香,伴随着他身上那股温暖的男性的味道,成为她忘不了的记忆。

但是这一切并不真切,每当她想仔细去闻,太阳穴上的抽痛便开始得越发强烈,将她强制的从梦里攥了出来,逼迫她认清现实。

原来拢着她的,只不过是盖在身上的羊绒被子,而不是梦里带着冷香又满是安全感的男人。

虽然如此她还是有些喜欢上这个头疼了,像是一种迷幻剂,痛并快乐着。

这大概也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所以在那道尖利的鸣叫声响起时,太阳穴上的抽疼就开始了。

她仿佛回到了梦里,感觉从那阵耳鸣转至太阳穴的疼痛上,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眼睛变得又胀又热。

但她不敢眨眼,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台上的人,生怕再次被疼痛脱离出梦境。

“……索菲亚?”

胳膊肘被珍妮撞了一下,苏暖怪异的表情不仅让她惊讶,连旁边的同学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平常低调的像只兔子的女孩,此刻却梗着脖子,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即便两眼泛红带水,却仍固执的不肯眨一下。

“教授叫你了……”

这句话突然钻进苏暖被鸣声占据的耳朵里,像一记闷锤把那团迷离的梦境给锤散了。

她仓惶的站起身,竟忘记了场合,看着男人的眼睛带水雾,嗫嚅着说出了她在心中不知道反复对他说了多少回的话:

“爸爸……对不起……”

讲台上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回视她,眼镜下,沉黑的眼眸仿佛映进了窗外的雪色,眼底微微凛动的不知是什么。

半晌他开口,是很流利的英腔:“如果你还不会使用北欧语,用英语也是被允许的。”

苏暖站在原处,呆怔着看着他。她绞着两根手指,显得十分无措。

“……你在说什么?”这里几乎没人听得懂中文,珍妮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的提醒:“教授在点名,你只要应他一声就可以了。”

苏暖的心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那闷住心跳的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叫失望的情绪。

她站在原地,当把一切的情绪强制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才发现满教室的人都在好的盯着她看。

包括台上的那个男人。

与她激烈的情绪不同的是,他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她,仿佛真的并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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