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留传下来的传统,以当今青丘王为最。青丘王自幼交质于张宏,老父亲突然病逝后,便匆匆迎娶张宏王女回青丘,这才听说了青丘这个自古以来流传的狩猎传统,并随着狩猎队微服出巡过几回。不过那都是年少轻狂的事了,如今的他,只在王居前的露天大座上,等待着风尘朴朴的狩猎队归来。
「是白鹿?」
在他身旁立着一名少女疑问道。
阳光下,她的发瀑反射出如银月般的光芒,年约十五、六岁的稚嫰脸孔,却有着不合乎年龄的沉静。一身白纱衬黄内里的裙装,铃音婉转。
青丘王喜上眉梢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那传说中能治百病的白鹿。荆榛这傢伙,也不枉我教他这些个年头,每每回来都让我惊喜万分。帮我记着,这回可要好好赏他!」
「诺。」
月傍微微一笑,轻轻带过。她对父王这狩猎的喜好毫无兴趣。儘管父王自幼就教她射箭,还夸她是青出于蓝的射手,可当她知道那箭是要射向活生生的动物时,便心生胆怯,发誓从此不再拿弓。突然想到身为能治百病的白鹿可能的下场,不由担心道:
「父王要怎么处理这白鹿?」
「当然是要好好照顾牠,只能将牠用在最重要的时刻。」
青丘王豪爽地回应着,但眼却在下一秒突然转厉,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回可不同以往,那些稀有的野兽放了就放了,但白鹿可是救命的玩意儿。你可要好好看着临儿,别让她又私放走了。」
月傍在心中叹笑着,脸色却不显现出来。她和妹妹星临虽然不是同个娘胎出生,却都见不得那些被笼子囚困的野兽,总是偷偷地放走,只不过父王不知道她和星临是同一伙的罢了。
「临儿这样机灵,从前女儿哪一次阻止过她?父王还是多加派些人手,好过我一个人看着。」
「……也是。万里!」
青丘王唤了声在暗处随行的护卫,一道影子便以极快的速度凭空出现,立于青丘王侧后方。他身材高大削瘦,一袭的黑衣劲装,顶上的斗笠掛上了宛如黑夜的暗纱,遮去了大半张脸孔,背上揹着两把漆黑唐刀。
「不用跟着我了,去找临儿,千万别让她放走了白鹿。」
「诺。」
万里简短回应后,再度隐去身影。
随着他的离去,狩猎队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王居前的迎宾广场上。一行二十多人的队伍,得到了青丘王的特许,可以骑马配刀前来覲见。
带头的男子将长发高高束起,黝黑的肤色仍盖不过划过左脸的五寸刀疤,身上只揹了弓箭、配了匕首,轻松跃下黑马后,跨步上前。身为狩猎队队长的他,领着身后下马的狩猎队员们,向青丘王呈上写着战利品的卷轴。
「微臣荆榛,带回十六头野猪、五条黄金巨蟒、三隻雀鹰,和一头白鹿,请陛下察阅。」
一名侍从连忙上前接过,小跑步地回到台阶前,再由侍从长无名递交到青丘王面前。青丘王拉开卷轴,心里掛念的却只有白鹿,草草瞥了一眼,便抬头问道:
「真有白鹿?在哪?」
「回陛下,就在座车中。」
荆榛回头举手一招,那跟随着狩猎队前来迎宾广场的座车上盖着的黑布,被左右扯下,露出了用手臂般粗的铁栏做成的牢笼。里头隐隐地有一团白雾,再仔细一瞧,白雾上有两颗如龙眼籽的漆黑圆眼,顶端还连着如结满冰霜的树枝的鹿角。
「啊──是、是白鹿!」
迎宾广场上,除了青丘王脱口而出的惊叹,其他人全都噤若无声、摒气凝地望着那看似娇弱的白鹿。
似乎感觉到人们的视线,白鹿睁开小巧而漆黑的眼睛,动了动雪萼花般的双耳,怯生生地望了望四周,最后落到了青丘王身旁的月傍身上,与她四目相交。
月傍突然心里头一阵狂跳,一种趋近于窒息的沉重,在瞬间压在她的胸口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必须费尽心力才能用拉紧的喉咙发出微弱的颤音。
「臣……臣女有事,先行告退。」
「嗯?喔,好。」
青丘王从王座上微微站起身来,拉长了颈子,只想将那白鹿看得仔细,丝毫没有发现月傍的异样,头也不回地应允了。
月傍一个转身,步下台阶,像风般地离去。
一路上,她没遇见太多人。狩猎队回国,手边没工作的,都到迎宾广场上看热闹去了。她独自沿着石砖步道走着,突然间,馀光感觉远方的城墙边上冒出了个头。
她移目望去,只见一道身着浅袍、头顶斗笠的身影,从城墙上轻巧地翻跃而下。路过的两个巡逻护卫发现了,马上提着刀枪衝过去围住了那人,但下一刻,却对那人行了个大礼。
「不用了,你们两个就当没见到我──」
星临一边回头嚷着,一边绕过眼前的护卫,马上就发现佇立在前方不远处的月傍,然后提起轻快的脚步奔去,绽开笑靨道:
「姊姊──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是啊!」
越过月傍的笑容,星临遥望着迎宾广场的方向,看不见什么,却能感觉在那里的迎宾仪式仍在进行,还没结束。
「见过白鹿了吗?」
「见过了。」
「怎么样?」
星临向月傍伸手去牵,却感觉到她的手心是从未有过的冰凉,抬头一望,看见月傍露出难得的愁绪。
「父王说牠能治百病,是用来救命的,要我千万要看住你。」
「救命?救什么命啊……」星临嘟囔了声,随即感觉到月傍脸上的抑鬱与沉默,担心问道:「怎么了吗?」
在相伴着走回寝帐的路上,月傍少见地激动起来,反手握住了星临的手,将那从骨子里发出来的颤抖,传递到星临的手中。
「这回,你别救白鹿了。」
「为什么?就算是要用来救命的好了,让牠关在铁笼里也太可怜了吧!」
「你听话。」
「不!姊姊,你从前一直是帮着我的啊!怎么……」星临强烈地抗议着,却突然在月傍的脸上捕捉到那一抹担忧情,追问道:「难道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那是一个只属于姊妹俩的小秘密──月傍拥有媲美预知的直觉,只要靠着那条异于常人的敏感经,就能察觉哪里将有不好的事发生,进而躲过灾祸。
在被星临发现之前,月傍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子的,但那天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开始学着把自己的能力隐藏起来,开始学会了如何说谎。
「没有啊。」对星临说的善意的谎言,更是不计其数。
「不!一定有!你跟我说啊!不要老把心事藏着,你到底感觉到什么了?」
「我……我说不清的,总之你不要去就是了。」
看月傍难得这样坚持,星临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姊姊你怕我受到任何伤害,但如果我没有去救牠,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我答应你,这次一定格外小心。」
「真的,一定要去吗?」
「一定。」
「那,就把这个带着吧!」
月傍从脖子上取下她从小一直戴着的白玉平安扣,然后将它重新系在星临的颈项上,星临用手抚着它,让那温凉妙的触感逐渐渗入骨子里,也让身心灵顿时充满了力量与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