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心喜欢这位直率不做作的同学,许玄秀在想什么就跟放在玻璃瓶中的各色液体一样,一目了然。
于是他选择这个礼物,当作联系他们两人之间的信物。
但在他即将送出钢笔时,许玄秀却跟他说--『这一切都只是个玩笑。』
在听许玄秀解释完一切后,童皓侑内心也没有怒火,没有悲伤,只有一点惋惜。
他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所以他能平静地接受这种恶作剧。
啊,确实呢,他们两个的互动不像情人,比较像是单纯的朋友。
所以他们连朋友都当不成吗?
接下来许玄秀说的话让他认清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那枝钢笔许玄秀也不需要了,但童皓侑还是希望他能收下。
这本来就是要给他的礼物,要收要丢都是他的自由。
放下钢笔离开时,童皓侑依然很冷静,默默地走出校门。
直到他回到家,关上大门的瞬间,他忽然心里升起一种失去什么的悲凉,胸口很闷,还有点刺痛,他不解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那逐渐蔓延的痛楚,体会那彷彿即将化成泪水而出的空虚。
霍地,他想通了,这是结束的痛苦。
结束了,在这个地方--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童皓侑在脑中最后一次回忆许玄秀的笑脸与声音,决定把这个回忆跟那枝刻着『玄』的钢笔一起留在这里,不带走它们。
因此在这七年,这些记忆就像真的被童皓侑遗留在久适社区中,他完全没有拿出来回味过,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不料当他七年后再次踏进久适社区,过往发生的所有事情瞬间一拥而上,像是一部老旧的电影,在他脑海中跳跃地播放。
再次回想起来,他对许玄秀还是没任何怨恨,或许是因为和那位开朗直率的同学在一起的时间非常愉快。
他最后的高中生活,能认识许玄秀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当时应该好好地跟许玄秀说出这些心情的。结果却是就这样不欢而散、断了联络,童皓侑竟没有想挽回或补救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其实没有想像中地那么重视那位朋友呢?难怪许玄秀会对他说那些话。
若他还有机会碰到许玄秀--他必须要好好倾诉自己的感觉,然后跟他道歉--
童皓侑一边用自来水笔写着今天的工作状况,一边咀嚼着过去的种种往事。
「你还真是认真,我好欣慰喔。」靠在吧檯的西装男人轻佻地说:「现在很少人会这么朴实地用手写工作日志呢。」细长上挑的双眼睨着童皓侑手上的笔记本。
正在写字的手骤然停下来,童皓侑抬眼看向男人,「这是长年的习惯,九也先生。」他把剩下的文字写完,闔上日志,「书写能帮助我思考。」
「里头写什么啊?我很好,侑侑。」那声『侑侑』喊得十分曖昧,带着让人不快的黏腻。
「就是每天开店的状况而已。」童皓侑把日志谨慎地收进吧檯下方的抽屉里,不让男人碰。
九也啜着童皓侑泡给他的咖啡,目光落向外头,「你不觉得那里,」修长的手指指向对着白天车水马龙、人们熙来攘往的街道的大片透明玻璃,「应该要加装个窗帘吗?」
「为什么?」店外有遮阳棚,所以就算有人坐在那里也不会晒到太阳。而且童皓侑空间时喜欢看外头来去的各色行人,根本不需要装窗帘。
「你这间店应该要有点隐私吧?能让人一眼看穿……就像个舞孃在别人面前脱光,一点都不性感,太暴露啦。」
「若客人想要隐私,可以坐里面一点的位置。」
「吧檯这里呢?」
童皓侑不解地看着九也,「我为什么要遮挡外头的视线?我觉得能从外头看到吧檯的状况……这样很好。」他的口气很温和,对九也的建议没有不耐与强烈否定,他只是很好这么做的用意。
「这是你的店,你觉得不需要那就不需要囉。」九也耸耸肩,把加了一堆砂糖的咖啡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舔唇,「你回来多久了?」
「三个月。」
九也观察店内的装潢,夸张地咂嘴,「喔--做得挺好的嘛,侑侑。」
「谢谢,都是托您的福。」
到一年前都还在外地工作的童皓侑,在某天接到九也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回来接手一间咖啡厅,他在仔细评估过后,答应了这个邀请。
本想把父亲一起带回来,但已经习惯乡下悠间日子的父亲笑着婉拒了,他现在似乎爱上拿着锄头在小菜园中活动的感觉。
这个怪的男人总是自称自己是久适社区的管理者,事实上若想入住这里也确实要经过他本人审核。他以前也常常光顾童皓侑父亲的店,但是比起看文具,他更爱打量在店内帮忙的童皓侑。
九也不只让童皓侑无偿接手这间咖啡店,还提供一个舒适的住处给他,连租金也不收。
所以每次九也造访这个地方时,童皓侑就会招待他一些餐点,以表谢意。
不知是不是喜欢上他的料理,九也这阵子很频繁地过来店内,然后跟童皓侑聊天,话题五花八门,从管理社区的心得到泡咖啡的技巧……无所不聊。
「这里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都没什么想见的人?」
九也这句话触动童皓侑如静謐湖面的内心,在上头激起小小的涟漪。
熟识的文具店老闆也已经搬去儿女那儿养老,现在这个城市……
脑海中只浮现一张脸。
「或许有……一位……」
他手中的自来水笔灵活地在指间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