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元小小瑟瑟发抖的身体终于逐渐安稳，拾起塑料袋跟在柳陌身后，小声道：“我不该用想吃茴香的理由支走大姐，然后还想趁着大姐不在速度买完零食回家，但花的时间好像还长了点……”
“要是我回来的再晚点，你还得逞了呗？”柳陌无奈地打开家门，道：“好啦，进门。”
元小小先进了家门，柳陌提着菜后入。
“唉，茴香是理由……那不吃饺子了。”柳陌关上门，一副看着手中茴香袋子发愁的表情。
“诶诶诶！大姐不要浪费粮食啊！”元小小见势急忙道。
“那怎么办？零食，饺子，选一个。”柳陌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家妹妹在选择题前面露的难色。
“那个……都选，可不可以啊？”元小小搓着小手，小心翼翼问道。
“唉……败给你了。”柳陌无奈地叹口气，俯下身子捏捏女孩柔软的脸蛋，道：“零食放显眼的地方，我随时看着。进门洗手，一会儿来给我打下手。”
“是！”元小小敬了个礼，像收到命令的士兵一样换好拖鞋就利索地跑了起来，而在去洗手之前，还跳起来往柳陌的脸上亲了一下。
“诶？！”柳陌反应过来时，女孩已经飞速地跑开了。只剩她在原地，无奈又怜爱地摸摸刚才脸上被亲的地方。
——以后还得教她不能随便亲人。
。。。
尘绪明心情沉重地提着菜和肉回家，在上楼的过程中，他还在回忆柳陌那时的话。
“修炼出九尾是大多数狐族的毕生理想。”柳陌审视着尘绪明，问道：“可现在，九尾狐寥寥无几，近千年没有一位狐族成就九尾，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尘绪明迟疑道。
“因为第九条尾巴，只有一个获得方式。”柳陌眼帘低垂，似乎在隐藏悲伤同情，道：“前八尾都可以靠为人实现愿望获得，但第九尾，需要契约的凡人，真心实意地许愿——让这个狐族获得第九条尾巴。”
“呵，你的表情就是一副“这有何难”的意思。”柳陌看着尘绪明，先开口阻止了他的反驳，淡淡道：“随着许愿次数往后，许愿实现的效力会越来越强，获得的权力财富相应的也就会越来越多，但是……”
“人的欲望就像永远填不满的空洞，前八个愿望怎么能满足呢？而且上天似乎还恶趣味地设了一个隐藏的机制——只要契约者不许让狐族获得九尾的愿望，狐妖也不想解除契约，那就会一直卡在八尾。”
“那个凡人，也就等于得到了一个只需哄着骗着就能一直许愿的许愿机。”名为柳陌的女子言辞悲凉道：“这一切，直到傻傻的狐狸开始意识到在这个人身上不可能，转而斩断契约，自毁八尾，再寻下一个……”
“你现在，许了几个愿？”
“两，两个……”尘绪明支吾道，在那双锐利的青瞳审视下，他感觉自己的任何想法都无所遁形。
柳陌稍稍思索，恳切道：“……听我一句劝，趁现在你还没被自己的贪念影响，尽早主动离开她吧。”
“……你凭什么这么下定论？”尘绪明的语气强硬了些许，坚毅道：“我才不会像你所说那样，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你怎么能不能肯定到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愿望的时候还这么想？！”见对方情绪激动不听劝阻，柳陌的语气也逐渐不稳。
“我的态度当然只有我知道，我才不会令她失望。”尘绪明道出真心话，但这在柳陌看来，只是被戳到痛处的无力辩解。
“你说你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可当你习惯了许愿和不劳而获，你确定你还能放手？”柳陌责问道，一句句话都直击尘绪明那从未考虑但确实存在的痛处。
“等她获得九尾，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你身边？”柳陌这一句质问，狠狠戳中了尘绪明只考虑过一瞬的事情。
是啊……如果到时候她得到了九尾，就我们现在的关系……我真的可能放手吗？
她对我来说是唯一，可我对她来说……
直到现在，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朋友之上？闺蜜之下？连恋人都不是……就算上次让衔黎敞开心扉……我们也……
现在，先前两人还算友好的氛围荡然无存，各自都是一副各执一词剑拔弩张的样子，旁边的顾客都自觉绕开了两人。
“你知道……我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吗？”柳陌的语气沉重道：“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让她选择了你，但是……你见过她卡在八尾屡次求而不得，崩溃的样子吗？”
“我……”尘绪明正要开口，柳陌继续的话语打断了他。
柳陌：“我见过，我也能理解那种绝望的感觉，你能理解吗？直面人心那无底贪欲的绝望。”
“……我无权干涉这一切，但，节制你的欲望，从现在开始停止继续许愿，是对你和她最好的结果。她不会再白费一年半的时间，而你，也不要以为肆意许愿不劳而获是什么好事。”
“言尽于此，尘先生。”柳陌转身欲走，临走前，回首道：“希望你和她，都不会后悔。”
……
结束回忆，思绪回到沉重的现实，尘绪明重重的地叹口气，打开了自己家门。
“小明同学——”狐妖小姐闻声而至，一副厨娘打扮翘着尾巴从尘绪明手中接过袋子，温柔道：“辛苦啦辛苦啦～”
表情还是微笑，但多少掺杂了些疲惫，尘绪明注视着埋头思考接下来做点什么馅的幕衔黎，他有一堆话想说，一堆问题想问，但……全都哽在了嗓子里，说不出去。
“emmm咱俩第一次一起吃饺子，就包的馅多一点。”幕衔黎提着菜袋子兴冲冲赶去厨房，只留尘绪明在原地。
见狐耳少女的身影远去，尘绪明绷着的微笑一瞬间消失，被无助代替。这一瞬间，他一直维持的理智全面崩溃，狐耳少女只是走出几步，在他眼中却好像真的如离别一样，永不再见……
不……我不要那样！
尘绪明几步上前，幕衔黎还未曾反应过来，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她愣了愣，手中的袋子都差点没拿住，她知道自己背后的人是谁，她惊诧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她感觉，身后的人，好像哭了。
像个溺水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死死抓住救命稻草。他趴在自己的肩头，浓重的喘息没有侵略占有的意思，而是求助……仿佛在印证幕衔黎自己的猜测一样。
“……怎么啦？”幕衔黎的手温柔地轻抚肩头上青年的脑袋，还是两人往常开玩笑的语气，道：“砍价没吵过卖菜大姨？下次我去帮你找回场子。”
“……哈哈。”幕衔黎的话宛如一江春水，抚慰了尘绪明心底崩溃的情绪，他笑了笑，尽力不表现出不受控的声音，道：“只是……太累了，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想要的……回来路上还老是有闯红灯的……”
尘绪明说了一堆没头没尾的理由，全都是在为自己失控的情绪开脱，狐狸小姐何等聪慧，她听得出来，但她不想问。她知道尘绪明可以自己调整好的，自己能做的，是就这样静静听他倾诉。
“抱歉，失态了……”尘绪明吸吸鼻子，放开狐狸小姐后迅速抹了抹眼角，争取不让对方看到自己那样的表情。
幕衔黎的狐耳动了动，觉察尘绪明已经把状态调整好，才放下袋子，转过身，拍拍他的肩头，豪气道：“以后有事给姐说，姐罩着你！”
“没事，真没事……”尘绪明的声音里还是有一丝控制不住的哽咽，随即他迅速调整状态，正经道：“咱们快包吧，我都饿了。”
“嘻嘻，想快点吃，那一会儿来帮忙啊～”狐耳少女提起菜和肉袋子，俏皮地眨眨眼睛，秀发飞扬迅速进了厨房。
“呼……”尘绪明把手按在胸口，那股心底的痛苦，已经消失不见。他深吸口气，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幕衔黎，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尽管刚才再无助，他也压住了催眠幕衔黎给她洗脑，强行灌输各种强制她的暗示等一系列过分邪恶的想法。他顿时庆幸，如果自己刚刚真的这么做了，真的败给了自己的欲望和执念，最终的结果会是自己希望的那样吗？自己……也肯定会后悔的吧。
尘绪明松了口气，颇有种走过险峻的贪婪悬崖边，没有掉下那欲望的万丈深渊，劫后余生的感觉。回想起柳陌的话，现在也觉得没那么刺耳了。
其实……柳陌所说的那副样子，我也见过一次啊……
我不会让她再露出那样绝望痛苦的表情……一定。
收拾收拾心情，尘绪明心中再无杂念，他来到幕衔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衔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
尘绪明比预料中要笨拙的多。
幕衔黎不止一次捂嘴笑着那些险些露馅的肥胖饺子，一次次从尘绪明手中接过那些包不住的未成形饺子，在纤细的巧手下，把饺子一一包好，塑出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型。
看着他笨拙的少弄馅料，慢慢再觉得太少而多加一些。他是真的在成长，在努力进步。幕衔黎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先别追求速度和型啦，先努力保证不露馅吧。”幕衔黎一边指导着，一边游刃有余包着手上的饺子。
“……呃，我尽力。”听语气就知道，尘绪明刚刚差点又给整露馅喽。
“还以为小明平时什么都会嘞。”幕衔黎把早就揉好的面团切下一块来揉成长条，麻利地用刀一块块切成小面块，娴熟地再用擀面杖擀成面皮。
“看来，也就嘴上功夫不错了～”幕衔黎开玩笑地开了个暗损的玩笑。嘛……不过现在她可不知道，在尘绪明听来，这“嘴上功夫”是双重含义。
在狐妖小姐C完全场的操作下，很快，铺满两盖垫的三种馅饺子就下了锅。等待了许久饥肠辘辘的两人也可以饱餐一顿了。
“都说“冬至大如年”……”幕衔黎调整下火候，然后仰下身子凑到尘绪明身旁，打趣道：“小明同学这不得说个贯口热热场子？”
“啊这，不会。”尘绪明一反常态承认了自己不会什么事情。
“单口相声，绕口令也行。”幕衔黎开玩笑道：“你的童年总不会连绕口令都没有吧？不会吧不会吧～”
“咳咳……那我开口了。”尘绪明清清嗓子，道：“打北边来了个哑巴，打南边……”
“噗哈哈哈……”狐狸小姐捂着肚子拍大腿笑道：“怎么说这个还能绷着个脸呐，哈哈哈受不了，受不了……”
“那我换一个……”尘绪明在脑内思索还有什么储备。
“噗哈哈哈，太好笑了……”幕衔黎依旧止不住地大笑。
“我还没说绕口令呢！”尘绪明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开口就是一句梗，道：“你明明就是想笑！你都没停过！”
在诙谐相投的谈笑声中，饺子也煮熟了。哪怕没有催眠，两人的日常也如恋爱中的轻喜剧一般，互相能给对方带来欢笑，带来快乐。
饺子上桌，尘绪明率先坐下，模仿着记忆里课本上的片段，大声道：“温一碗酒，来一碟茴香豆！”
“哈哈哈……”幕衔黎的笑声如悦耳银铃，她开怀地笑着，端来两碗醋，吐槽道：“这个情境下，应该是倒一碗醋，来两瓣蒜才对吧。”
“正，合，我，心。”尘绪明学曹老板的语气道。
看着在桌对面坐下的少女，耳边回响和她的玩笑话还有聊天，尘绪明淡淡一笑，心头是满足，还有幸福。
……这就够了。尘绪明想道。
。。。
柳陌家。
饺子上桌已经有段时间了，元小小吃了不少，还在狼吞虎咽，展示着这个年纪的好胃口。
柳陌浅浅吃了一盘，下筷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她单手撑着脸，有意无意地露出些许愁容。
白天说的话，可能确实太过分了……我终究只是个局外人，怎么能妄加评判呢……
如果那个尘先生，真的能让幕衔黎满足心愿就好了。
柳陌沾点醋，把饺子送入口中，咀嚼着，不免回忆起过去的记忆……
她想起，在满天的大雨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夜中，自己赶到了初步封锁的街边房屋废墟。
同事们都在忙着布置遮蔽阵法和消除普通人的记忆，只有柳陌，深入了大雨也熄不灭还在持续燃烧的狐火深处。
撕开狐火的包围，她看到——
一位面无表情的狐耳少女，就这样如雕像般僵直地站在唯一完好的地块上。
目光所及这一切毁坏都是她的手笔，看来是情绪失控下，伴随狐火无节制爆发的法术。可除了房屋……哪怕离她极近的凡人，也只是昏迷或是轻伤，没有重伤。
柳陌认得那种表情，万念俱灰一切皆空绝望至极的表情。她在这样的情绪下，依旧在遏制着法术，最终只是造成了类似宣泄的房屋破坏，没伤到任何一个人。
少女身后摇曳的八条狐尾如碎片般消散，最后只剩和发丝一样枣红色的一尾，待狐尾散尽，经久不熄的狐火才终于消失，大雨落下，打湿了少女的衣服，还有她的面庞。
柳陌撑开伞，默默走上前为其挡雨，她听说过这种案例，这种难成九尾的狐妖情绪失控的情况。
律法唯一比较仁慈的，是针对这种情况，视现场执法人的决定初步判断。
“…是我错了吗？”狐耳少女缓缓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绝望的脸庞上不知留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帮他实现了那么多愿望，可是他却不愿意为我许一个愿，这都不满足吗……”
“为什么啊……只是为我许个愿而已……”
“如果我错了的话……”
狐耳少女抬起脸，暗淡崩溃的双眼全然没有一点光彩。
“你能告诉我，我错在哪吗？”
……
“大姐？柳陌姐？”
童稚的声音把柳陌的思绪拉回来，连忙回应道：“嗯？啊？怎么了？”
“看你表情很沉重的样子……”元小小瞅着柳陌，小声嘀咕道。
“没事……不用担心我。”柳陌扫一眼餐盘，好家伙，这小姑娘已经清空了好几个盘子。
柳陌重新回到自己的思绪中，在那之后，她和幕衔黎偶有来往，不过……她以为幕衔黎早就该放弃获得九尾了。
呼，还是放心不下，那天幕衔黎不认识自己的说辞……疑点重重。
尘……那个人，如果是他……做了什么手脚，蒙蔽了幕衔黎，只是把她当成个许愿机的话……
我不介意拼着失职也得把这种人渣拉进阴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番……！
希望我的揣测都是错的……至少现在看来，那个青年并不是大贪大恶的人。
幕衔黎……你这个被贪婪总是伤害还执着的傻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