踪正是拿手好戏,她肯出手胜过百人有余:「妙筠精擅此道,若能有所得,一定
要好好地感谢她才是。」
「你都这么说......倒是希望之所聚了!」韩归雁不自觉地与陆菲嫣双掌紧紧
相握道:「承诺她的事自当尽力做到,我这便唤 春雨过来,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我去把这些事告诉盼儿,也让她安些心。」陆菲嫣微微发窘,有些无奈道。
韩归雁心情正是近来少有之佳,闻言双眉一挑道:「盼儿年岁尚幼,心急火
燎才是应有之意,我倒爱她现下的真性情!若是太过沉稳冷静,反要怕她哪日真
进了府上,心机处处惹人烦恼。」
「盼儿心地不坏,她与你龃龉越多,也是爱他越多所致。」陆菲嫣歉然道:
「倪仙子离去,月玦 一个人看盼儿不住,我得留神在此。若有事,你来这里找我!」
「我知!你把盼儿看牢就成。至于那些话,呵呵,你还是留着对自己,对盼
儿说好些。比起你来,我这里简直不算个事情!」韩归雁揶揄一笑,快步离去,
转过身时一脸笑容消失无踪。有了新的希望固然是好事,可她更怕像前几日一样,
满怀希望变作失落空虚。
背过身的女郎,自也看不见陆菲嫣的娇羞消失,忧愁再度爬上面容。军营里
的地面早被雨水打得坑坑洼洼,女郎走不了两步便带上了一脚的泥。美妇站在泥
水里,长靴已陷落小半足面,也顾不得这些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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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楚廷真未收到韩归雁的信件。
不单是韩归雁,整个燕国使节团都见不着太子殿下。自那夜整座使馆被下了
禁令,一切人等不得进出,违令者立斩不饶后,太子殿下就消失了。连同一齐消
失的,还有大批长枝派高手与宫中护卫,甚至是天阴门掌门柔惜雪。群臣们隐隐
然猜到有大事发生,个个噤若寒蝉,不敢稍动。
夜色散去,天光放亮。太子携同大将军丘元焕在使馆里短暂露了个面,又吩
咐贴身护卫人等前往桃花山之后,连这些护卫也再未见过栾楚廷与丘元焕,还有
栾采晴。
燕国使臣们失了主心骨又不敢声张,更不敢擅作主张回报京都。只得闭了使
馆谢客,等待太子现身。
已是深夜,燕都长安里即使烟花之地也已止了歌舞,只见星星点点的几处灯
火,其中便有皇城里的御书房。栾广江揉了揉发红的眼珠,又紧了紧身上的虎皮
裘,将最后三本奏折一同展铺面前。
龙目一扫,栾广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他提笔沾了墨汁正要批复,忽然一
皱眉,又恍然地放下笔,倚靠着龙椅,面上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望向御书房门
口。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光照耀下栾楚廷不待旨意便径直进入,急得服侍的太
监满头大汗,硬着头皮想要拦阻,却被丘元焕大手一挥按在墙边。
「罢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儿,丘大将军且进来。」栾广江笑意更深,摆手
屏退左右。
「 夜色已深,父皇尚未安歇么?」栾楚廷半脸迎着月光,半脸映着烛火,显
得有些阴晴不定。
「本已快批完奏折要睡了,不想皇儿此刻回来。」
「父皇方才在笑什么?为何提起笔来又不批了?」栾楚廷放肆至极,始终抬
头迎着父亲的目光,以下犯上!
「延州刺史的奏折,常年来屁事没有,就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要么就是奏
请进京给朕过生日。」栾广江温和笑道:「朕自是叫他莫要来了,还准备大大责
罚他一番。」
栾楚廷双目一眯,摇头道:「延州刺史巩茂学!年少时曾随父皇见过他的奏
折,犹记得当日还大骂他不知羞耻,只知阿谀奉承!如今想来,他常年镇守边疆,
劳苦功高,是父皇的心腹重臣。他上奏为父皇庆生之事从不敢断,父皇骂他,他
估摸着心里还乐开了花。这是否像是民间情侣之间,再怎么奉承都不打紧,若是
哪一年敢忘了对方的生日......那可就有趣了......」
「好,好!」栾广江颇有惊喜之意,连连赞道:「皇儿所言不错!御下之道
正在于此,皇儿能悟得其中真谛,当能对群臣有更深的了解!朕心甚慰!」
「原来真是如此,可惜晚了些。」栾楚廷低头叹息一声,又抬头望向龙椅上
的栾广江道:「不过也无妨,总算,朕!明白了!」
石破天惊!御书房里的烛火都似黯了一黯。栾广江龙目眯起射出犀利的寒芒
道:「你可知凭方才那一句 大逆不道,朕就能要你的人头?」
「朕知道,也不知道。」栾楚廷双目射出炽热的火光,与寒芒似在剧烈交锋,
虚空里都闪出烈烈火花:「只需朕坐上龙椅,掌了玉玺,就没有 大逆不道!」
丘元焕脑中电闪雷鸣!已是第二次经历这等场面,如他的修为见识,心中的
震撼仍不能稍稍平息。时光恍惚回到二 十年前,龙椅上的老皇帝正年富力强,当
时他也是这么站在阶下向上望,像立于平地仰望天空。
「这一条暂且寄下,朕稍待再与你算账!」栾广江从袖中抽出一卷黄帛抖开,
远远朝栾楚廷扬了扬道:「你立下的军令状,要取祝雅瞳人头方可回来,现今她
的人头在哪里?」
「没有。险些可取,不过其中危机太过,不值得!」栾楚廷针锋相对道:
「朕不会为一名女子轻易犯险。」
「哦?」栾广江抛下黄帛,提起御笔道:「既有违军令状,则依军法从事!
祝雅瞳不值得犯险,军令状还不值得么?」
黄帛飘飘荡荡,准确地落向栾楚廷胸前,随手可接。栾楚廷并不接起那一幅
能决定他 命运的黄帛,而是随手一摆将其击落地面,像丢弃一面废布。「江山,
天下,除此 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朕亲自犯险?」
「唉......」栾广江甚是失落,御笔在另一名黄帛上勾勒着道:「无胆之辈,
还谈甚么江山,天下?」
「呵呵,父皇看来不懂,你真的老了!」栾楚廷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栾广江
踏出第一步道:「朕不杀祝雅瞳,便只剩下江山与天下这一条登天之路,别无选
择。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与朕的太上皇相比,祝雅瞳又算得了什么?」
栾广江眉头一跳,有些意外地看着栾楚廷,目光越发凝重道:「有理!有理!
这一趟凉州之行,看来皇儿获益良多。」
「至于太上皇所担心的,只需朕手掌玉玺,高坐龙椅,祝雅瞳与孽种之事全
然无碍!三国同剿,祝家覆灭只在顷刻之间,祝雅瞳孤身一人即使不死,也不过
一条丧家之犬,又有何惧?朕留下一无用之人,却能促使朕勇猛精进,一往无前,
太上皇觉得朕的手段如何?」栾楚廷又逼近一步,面上五官都飞扬起来,好似有
一条蛟龙正从身子里破体而出。
「出乎朕意料 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栾广江赞许点头,又哂笑道:「朕所
言意料 之外,是说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勇气,并非朕想不到这一条路!若这是你
的想法,自以为除你以外无人能看透,未免太过小瞧朕!」
栾楚廷第三步正好踏出,闻言气势顿挫,便不像此前的举重若轻,信心满满。
一步落地时踩得极重,咔哧一声,竟将地面的青砖踩裂。
他沉默片刻,复又笑起来道:「你便知道又如何?本就是阳谋,此时此刻,
终究要手底下见真章的!朕,决无回头之理,你还不醒悟么?」
「栾家子孙的宿命向来如此,朕,又岂有回头之理?」栾广江高声道:「二
十年前,朕以弱敌强,一统大燕江山!二 十年来,又有甚么风浪朕没有见过?二
十年之后,朕早已等着你这孺子走出这一步!朕早先对你说过的话,你忘了么?」
栾楚廷筹划良久,突然出现在皇城一时占了上风。姜毕竟老的辣,栾广江示
敌以弱,忽然发难扳回局面。如今栾广江气势渐渐高涨,反压了栾楚廷一头。
春夜的烛火仿佛忽然燥热起来,片刻之间,栾楚廷额头出了大汗。若不是两
道眉毛十分浓密,豆大的汗珠几已滴进眼眶!反观栾广江气定神闲,始终淡然微
笑,若不是面色苍白,几乎已是这一场争锋的赢家。
栾楚廷紧咬牙关,万分艰难地又踏上一步!极平常的步伐此刻似有万钧之重,
脚掌落地时还晃了一晃,道:「没忘!你对朕言道想清楚了便回来,朕想清楚了!
如你所言,先祖立下的规矩,栾家子孙终有这一场宿命之战!二 十年前你从爷爷
手中夺得帝位,江山易代,帝位 传承,今日,帝位必然属于朕!你已年老气衰,
每日此时此刻,都是你气血最虚,气力消耗最大的时刻!而朕,养精蓄锐,今日
前来,必然一击而中......」
栾广江笑意越盛,玩味地看着儿子因失去了镇定而变得絮絮叨叨,啰啰嗦嗦
地说出一番大道理来。若是吴征在此旁观,定要以手捂面道:「老哥,你是学了
《道理诀》吗?打不过,只好讲道理了呗......」
吴征不在,唯一的见证者只有丘元焕!栾广江大占上风,甚至不理睬栾楚廷,
偏头向丘元焕笑道:「丘大将军,二 十年前是你陪着朕,你过来!」
燕国帝君简单地招了招手,却像个挥舞着雷霆的天神!不说栾楚廷心头大震,
有些惊恐地回望丘元焕,生恐他临阵倒戈。丘元焕亦是脑中如万鼓齐鸣,震得一
身发麻!
栾广江深不可测,气势上已完全压制了栾楚廷却不急着紧逼。需知狗急跳墙,
栾楚廷若是败势显露,必然殊死一搏!现下还不是与他搏命的时刻,正如他所言,
尚不值得!栾广江有足够的把握继续摧毁他的信心,待到将他的意志全部摧毁之
后,再彻底毁灭他的肉身!
重召丘元焕则是极其高明的一招!丘元焕随同栾楚廷前来,不仅是见证者,
必然也是栾楚廷的支持者。长枝派元气大伤,他需要皇帝对长枝派持续的支持,
更年轻的栾楚廷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当回到皇城,那个在龙椅上已气息奄奄,看似风烛残年的老皇帝依然威风四
射!丘元焕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武功并不下于他,为何打小身为太子伴读起就一直
怕他,那股恐惧存在得如此真实!
这是天生的帝王,他永远看透你的内心,永远先你一步!你不得不怕。这一
挥手,不仅在摧毁栾楚廷的信心,也在摧毁丘元焕对栾楚廷的信任!更可怕的是,
一旦丘元焕动摇,重新站回栾广江身边,栾楚廷便万劫不复。而即使他依然坚定
地支持栾楚廷,太子的劣势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与帝王之间的差距,还是一道巨
大的天堑。更何况,心神大震的丘元焕怎能毫不犹豫地立下决断?
决断每拖延一刻,都是对栾楚廷巨大的打击!
栾广江一挥手便回过目光望向栾楚廷,似乎在说,你看到了没有,你还差了
许多,许多,根本不够资格挑战朕,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栾楚廷的大汗已将全身湿透,崭新的龙袍像是黏在了身上,仪态尽失。他目
光躲闪着,回头看了看丘元焕,又咬着牙迎上栾广江。
丘元焕低头不敢动,不敢应,而栾广江甚至已看见栾楚廷目光中的畏惧与后
悔。他轻咳一声,举起玉玺在黄帛上一盖道:「你是自裁,还是等朕下旨?」
「不......不......朕......还没有输!」栾楚廷颤巍巍地又踏上一步,忽然软倒
在地,又强撑着爬起来,双目赤红充血,恶狠狠道:「朕,绝无退路!」
「好!朕给你一次机会。」栾广江起身脱去厚重的皮裘衣,道:「先祖遗训,
朕也不敢有违,你若能战胜了朕,朕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可是你现下,还能站
得住么?」
「臣只知效忠大燕,今日亦只是见证者,请陛下明察。」丘元焕腾腾地倒退
两步,同样汗如雨下。帝位的争夺几乎令人窒息,身处其中难熬得像是被风暴卷
上了天空。他一咬舌尖恢复清明,终于从栾广江魔咒一般的旨意从醒悟过来,忙
跪地俯身,阐明自己的身份与职责。
「还好,看来丘爱卿与二 十年前相同。」栾广江笑道,二 十年前,丘元焕当
然是支持他的,现下他本该支持栾楚廷,可到了自己面前,他还是和二 十年前一
样。
「可你已经与二 十年前 不同了。」栾楚廷一呆,一愕,一道灵光灌顶般醒悟
过来道:「呼......原来如此......看来朕的运气不错,还是晚了点,不过也无妨,
朕总是明白了。」
栾广江双手后背踏下一阶梯道:「故作镇定?」
「那是你!」栾楚廷大喇喇地抹干额头的汗珠道:「朕还道你为何如此镇定
自若,还以为你早做了准备,或是绝对能战胜朕。哈哈,朕险些被你唬住了!」
栾广江足下停步不敢再动,道:「朕即使重病在身,要杀你不过反手之间!」
「那你早就动手了!」栾楚廷向前两步道:「朕满身大汗,丘元帅也是如此。
唯独你没有,不是你不紧张,而是你病体恹恹,身体终日被寒气侵袭,一滴汗都
流不出来!现下,你同样紧张得很,你惧怕朕,惧怕朕抢走你的一切!可惜栾家
的子孙无论何时都当勇猛精进,在位的帝王既已老朽不堪,就该由新君亲手夺其
位,一换江山新颜!」
栾广江扑腾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软倒在龙椅上。片刻
之前还是黑色的长发瞬间转白,面上也长出密密麻麻的皱纹,仿佛生命正被迅速
地抽走。
脉门被扣紧,咽喉也被一只手扼住,栾广江气息奄奄道:「朕确实老了......
皇儿今日的表现很好,很好,这才是大燕的国君,无所畏惧,胆大心细!不过有
一点皇儿说错了,朕没有惧怕皇儿抢走朕的一切。朕遣走戚浩歌与李瀚漠时,就
在等着这一刻。朕怕的,其实你不来......」
扼住咽喉的手越收越紧,丘元焕默默退出御书房,合上房门,等待着会震撼
整个世间的一刻。燕国新君继位,更年轻的天子会给这个世间带来怎样的改变?
栾广江子嗣凋零,也就没有搞几位皇子竞争那一套,选定了栾楚廷之后便悉心培
养!
只是这位太子在朝臣眼里向来懦弱了些,也太安逸了些。直到今夜,丘元焕
再一次见证了新君手弑旧君登基的一幕,才确信栾楚廷并不在栾广江之下!而且
他的身体还胜于父亲,前程比堪称圣君的栾广江还要远大!
御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丘元焕跪地,落泪,哀声道:「来人,来人!陛下
......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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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薨了......」屠冲看着七窍流血,双目大瞪的梁兴翰,颤抖着伸出鸡爪
般的手想替服侍了一辈子的君王合上眼眸,可居然合不上,梁兴翰犹似死不瞑目!
暴毙于皇宫,就在自己身边,屠冲喉头发苦!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吃了惊吓
的小太监与宫女们个个大声尖叫,屠冲同样来不及制止,现下风言风语恐怕已传
遍了大半个后宫!
「速速去请几位大人进宫!」历经数次大风大浪,屠冲迅速镇定下来,一把
抓住正欲飞奔而去的小太监吩咐道:「先去请五殿下来!」
小太监连滚带爬着去了,消息像风儿长了翅膀,不久便传遍了京城!北城一
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浮流云大喜过望地推开房门,压低了发颤的声音道:「尊
主,皇帝死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忧无患揭去淫邪的鬼面,露出真容,正是将凉州搅
得一团大乱,却暗中返回京城的霍永宁,道:「本官也该入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