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因为在无数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面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姑娘,像这样克制地哭过了无数次。
所以积以为常,变成了一种本能。
“李姑娘,”沉朝颜从檀木盒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书,置于她面前道:“我知道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所以……让我帮帮你好吗?”
李翠儿怔然抬头,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沉朝颜将手里的文书展开,“这是北庭都护府招募军医的文书,以你的医术和资质,大可去到前线,救治更多的人。毕竟诵经千遍,不如救人一命;放下屠刀,仍可立地成佛。”
言讫,她又将另一份通牒文书递到李翠儿面前,“此去北庭一路,由我向皇上亲自请旨打点,你不必担心幕后之人的追杀。我们甚至可以将你扮作假死,从此隐姓埋名,远离这里的一切。我向你保证,丰州瘟疫之中相关之人,朝廷定会全力彻查,绝不轻饶一个。”
“李姑娘,”沉朝颜攫住她的视线,问:“你可愿意?”
几息沉寂,沉朝颜看见李翠儿眼中一闪而过的欣然,但也仅仅只有这样的一息。因为随后,那仅有的火光也熄灭了,变成焚后的缕缕青烟。
李翠儿泪盈于睫,眼却坚定。
她笑着摇了摇头。
“你若与我一样,目睹了父兄之死,目睹了那些百姓像牲畜一样被献祭……你若与我一样走投无路过,你会明白我当下的选择。”
李翠儿话音方落,身后倏然传来几声锁链的碰响。
一个大理寺的狱卒拿着一篮饭菜行了进来。许是见沉朝颜身着华丽、仪态不凡,那名老吏怔愣之后,还是毕恭毕敬地向她揖了一礼。
他掂了掂手里的篮子,对沉朝颜解释道:“犯人用餐的时候到了,贵人若是还有话问,小的一会儿再来。”
沉朝颜虽然心急,但也知道不能逼她太紧,踟蹰之后还是决定从长计议。
“郡主。”身后的李翠儿唤住了她。
阳光在李翠儿的脸上映下一道道阴翳,饶是面对着面,沉朝颜只觉她像是被困在那片黑暗之中的亡灵。
四目相对,李翠儿弯了弯唇角,对她道:“滚石飞刀,流火抱柱。死后有报,纤毫受之。”言讫又是浅浅一笑,转身看向了头顶的天窗。
沉朝颜不知她这忽如其来的一句是何意,怔忡之后,转身出了大牢。谈话没有结果,沉朝颜自然开怀不起来,行出大牢的一路都有些恹恹的。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吏在前头带路,经过回廊处几道阶梯的时候,他转过头来,轻声提示沉朝颜注意脚下。然而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一瞥,沉朝颜的眼落在老吏那双微微泛黄的眼白之上。
她忽然想起方才那个在牢里看见的老吏——分明头发更白,但眼白却不是老人该有的黄色……
心头猛然一坠,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中胃腹!
沉朝颜脚步一顿,转身便朝大牢奔去。
“李翠儿!”
牢门推开,那名老吏一怔。
然而下一刻,一截森白的寒光便从他的袖口飞出,朝着李翠儿的脖子扑去!
好在沉朝颜反应迅速,她拾起案上的茶盏,对准刺客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茶盏四碎,那名刺客也因这突然的一击失了准头,出手一歪,那柄匕首只堪堪擦过李翠儿耳畔,钉入她身后的墙隙。
而与此同时,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大牢里人影憧憧,火把映照着刀剑的寒光,从四周围涌而来。
沉朝颜一怔,这才发现李翠儿这间大牢里,原来住的都是假扮成囚犯的大理寺侍卫。
所以……谢景熙是一早就料到,会有人要杀李翠儿灭口?
那名刺客见状只是一愣,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而是拾起地上的碎瓷,再次向着李翠儿扑了过去。
“留活口!”裴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沉朝颜不及多想,踩上食案借力一跃,一个回旋将刺客踢翻在地。那名刺客此时终于恼羞成怒,抓住沉朝颜的脚踝一扯。
牢房里响起惊天动地的响动。
沉朝颜直直一摔,将食案上的杯盏茶具扫落一片。
碎瓷次第炸开,刺客摸起地上的一片,往她外踝用力刺下!
“嘶——”
脚踝上霎时惊痛一片。
沉朝颜闷哼出声,眼见一片殷红的血污,染湿她素色的裙摆。
那名刺客没有收手的打算,手起手落,那片沾染血色的碎瓷须臾便朝着沉朝颜的脖子袭去。
在场指挥的裴真当真吓得魂飞魄散。
要知道这抓捕凶犯是一回事,可若是昭平郡主因大理寺疏忽而丧命,只怕整个大理寺都要跟着陪葬。
他不敢冒险,抬手一挥。
弓箭手早已做好准备,利箭破空,贯穿刺客手腕。巨大的惯性将他往旁侧推开一寸,刺客应声倒地。
大理寺的侍卫趁机上前将刺客摁倒,眼疾手快地卸了他的下巴,防止他服毒自尽。
一切都很顺利,裴真松了口气,上前要去扶沉朝颜,却被她一掌拍开了手。
她趔趄一步扶墙站起,转身去扶一直跌坐在地的李翠儿。
“李翠儿……”
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头,沉朝颜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心脏重重地一跌。
眼前的人握着刺客的那把匕首,囚服的胸口处,已经被鲜血浸得紫黑一片。她脸色苍白,无的双眼空洞地看向头顶天窗的地方。
脑中轰然一响,眼前的画面都模糊了。
沉朝颜踉跄地扶住了身侧的牢壁,恍惚中,她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喧嚷。
“人犯、人犯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