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顿,复又道:“如果是预谋杀人,凶手为什么要在动手前,故意招惹受害者?他既已知道受害者必死无疑,何必急着出那口气,反而给自己招来怀疑?”
此问出,现场再也无人答话。
王瑀立于百官之前,回头看向谢景熙道:“谢寺卿说了这么多,有证据证明霍将军不是凶手么?”
谢景熙思忖,片刻仍旧如实道:“没有。”
“呵……”王瑀冷哼,反诘到,“所以谢寺卿现在是空口白牙,就想为霍将军脱罪么?”
谢景熙了然一笑,“脱罪倒是言过其实,谢某只是提出此案疑点。就看王仆射是更想找到杀害王寺丞的真凶,还是只想以此为借口,牵制霍家。”
“大胆!”
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王瑀怒不可遏。
他转身攫住谢景熙,沉声反问:“老臣新历丧子之痛,要求严查嫌犯何错之有?反观谢寺卿之作为,昨夜兴师动众,不惜与刑部、金吾卫动手,难道真就襟直坦荡、铁面无私?”
“王仆射不说,下官差点都忘了。”罗仁甫接话,“昨夜昭平郡主阻拦在前,大理寺冲突在后。若是下官没记错,谢寺卿与昭平郡主尚有婚约在身,而霍将军与昭平郡主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他一顿,意有所指地补充,“这件案子交给谢寺卿主理……怕是不妥的吧?”
谢景熙并不反对,只问:“那依罗侍郎之见,王寺丞被害一案,该由谁来主理?”
罗仁甫微顿,眼扫过在场众人,与王瑀浅浅地一撞。
“依下官之见,既然此案刑部与大理寺都牵扯其中,不便参与,不如……”
罗仁甫回头,看向众人身后道:“不如交给兵部和御史台协理,由京兆府主理。”
“什么?……”躲在一旁打瞌睡的李京兆被这猝然的一句惊醒,昏花着老眼望向罗仁甫,“京、京京兆府?”
“对。”罗仁甫点头,“京兆府本就负责京兆地区的案件,与王仆射和霍将军都没什么私人交情。故而臣以为,这样的安排最为合理。”
一席话说完,殿上再度陷入寂静。
事到如今,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王仆射明知插手此案不成,剩下最好的选择,便是让谢景熙和昭平郡主也不能插手。
而正如罗仁甫所言,京兆府立场最为中立,将它推出去,谢景熙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再加上李京兆本就胆小怕事,如今已然年过花甲,为了明年的顺利致仕,他也不敢不卖吏部和王瑀的面子。
故而现今来说,李京兆当真是王瑀最好的选择。
李冕当然知道王瑀打的什么算盘。
可对方有理有据,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只能转向谢景熙,欲言又止地问:“谢寺卿,你怎么看?”
“依臣看,”谢景熙当真思忖了片刻,“此方法可行。”
“什、什么?”李冕挑眉,色愕然。
谢景熙面不改色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末了话锋一转,转而对李京兆道:“那就劳烦李京兆多多费心,一定要护好霍将军的安危。”
都是官场上的千年狐狸,李京兆立即听出谢景熙的弦外之意,慌忙追问缘由。
谢景熙举重若轻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昨夜罗侍郎和秦将军围捕霍将军的时候,有几个刺客混入侍卫当中,导致霍将军因此受伤。”
李京兆闻言当即白了脸,却听谢景熙继续道:“且后来郡主和霍将军在宣阳坊附近,遭遇了二十名刺客的伏击,若不是大理寺及时赶到,后果恐不堪设想。”
他言讫一顿,看着额角冒汗的李京兆叮嘱到,“不管王寺丞之死,凶手是不是霍将军,有人想借朝廷之手除掉霍将军却是不假。想北庭侯霍连将军统率十万大军,前有叁子命丧沙场、为国捐躯。如今霍将军是霍侯唯一血脉,若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京兆府……李京兆这可是,没办法向霍侯交待了。”
一语毕,李京兆已经面如土色。
他颤颤巍巍地往殿上一拜,然而话没出口,人就已经先“识时务”地晕了过去。
李冕骇然大惊,慌忙配合地让福公公宣太医署前来看诊。
罗仁甫没料到李京兆这只老狐狸还能使出这一招,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也只能无话可说。
大殿里一阵骚乱,一场廷议就这么不了了之。
紫宸殿的廊道外,谢景熙辞别同僚,走下台阶。
王瑀悠缓地走在后面,直到目送那个紫色背影从视野里消失。
“大人……”罗仁甫跟上来,甫一张口,就被王瑀挥手制止了。
他知道罗仁甫想说什么。无非不过就是宽慰他两句,说点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
本以为沉傅死后,沉党会如一盘散沙、不攻自破,却不曾想半路还能杀出谢景熙这么个意外。可他一向最不喜的就是意外……
王瑀冷笑,转而问罗仁甫到,“从吾儿遇害到你拦截霍起,你说……他谢景熙是如何总是这么快知道消息的?”
罗仁甫闻言大惊,张皇解释到,“大人!这、这您可不能错怪下官了!您就是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万万不敢……”
王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本官若是怀疑你,便不会同你说这些。本官只是好,分明你和秦策都是本官同时知会的,他偏偏等到谢景熙插手后才姗姗来迟……”
罗仁甫骇然,看向王瑀半晌无声。
“千秋节的点灯仪式,是在七日后吧?”王瑀问。
“回大人的话,是在七日后的亥时。”
“嗯,”王瑀眸色沉冷,声音温淡地道:“不能为己所用之人,该当如何?”
罗仁甫怔忡,愕然失语。
不待他答,便听王瑀继续道:“谢景熙不能留,而秦策……”
王瑀一顿,继续道:“点灯仪式就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