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孑然一身的孤徒。
他的眸眼颓唐失色,那里不再有光。是他玷污了光。苍白嘴唇稀微颤动,他的痛苦低吟,仿佛是求证:
“你…是这样想的吗?盛欲你,真的希望我……”
消失吗?
而女孩也已竭力疲。
不肯再说一个字,盛欲背过身,在他们新婚之夜率先结束了这场本不该这般糟糕的谈话。
也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江峭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当他扶着门框走出来,才发现,邓正恒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久到足以听见盛欲的哭腔质问,和江峭低卑的道歉。
看见邓正恒,江峭的身体飘摇了下,脚步踉跄得险些跌倒。
邓正恒伸手扶他一把,他轻轻挣开就已花光了所有力气,点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在夜色里落寞走远。
家门开敞,邓正恒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把事情完整地复述出来。
盛欲狼狈地跌坐在沙发前,地面冰凉,却没能让她冷静下来。
甚至做不到完整地呼吸一次。
“我都听到了,秧秧。”邓正恒知道,现在盛欲的心理也一定在憎恨他这个外公。
“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
邓正恒自述道:
“你一定也看过你爸爸的病例吧?病危通知下达过六次,最后一次医生宣布现有治疗手段对他全部无效,我做了一辈子脑科研究,他的情况有多糟糕,我很清楚。”
“是了,我的过错实在太低级。当年herm3的项目是江峭的父亲江诚中全权负责,第一代成品一经问世江诚中就死了,我试图钻空子,通过别的高层领导拿到注射剂样品,我想哪怕不起作用,也比看着你爸等死好,总要试试才行。”
“现在想想真是荒唐。可是你已经没了母亲,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失去父亲,所以我把还不具备临床试验许可的一代herm3注射进你爸爸身体里。”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临床试验需要排队申请,江峭的母亲在那时病情恶化,江诚中等不了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更没想到,完美通过活体动物实验的药剂,用在人体……致死性竟然这么强。”
开启尘封的往事无疑需要勇气,黑暗的过去重新铺展在老人眼前,再一次诘问他年迈苍老的心。
他揉揉浑浊的眼睛,那里流淌不出悲哀,只剩忧愁的无奈空洞。
他继续说:
“知道江诚中死因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父亲的生命不仅没能挽回,还在死前承受了大量的痛苦,我有愧于他。”
“后来决定把江峭叫过来,也是我一个人的打算。我想他是江诚中的儿子,是科研界的天才,我希望他能继续研究herm3,没想到两年后他真的研究出新一代药剂。”
“像江诚中一样,江峭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虽然不至死,但还是失败了,他也承受了不小的副作用,直到那时我才改观,希望herm3的研究彻底停止。”
记忆回溯倒退,盛川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已经失去视力,多年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男人,突然意识清醒了一瞬。
盛川紧紧拉着邓正恒的手,清晰地说:“爸,我知道您想救我,只恐怕我没有这个福气……今后,秧秧就辛苦您收留照顾了。”
年少的江峭抱着本子,笔尖悬提着不停颤抖,他轻说:“邓博士,herm3起作用了,它没有完全失败。”
同样颤抖的,还有少年人一颗饱受煎熬的不忍之心。
盛欲不言不语,安静地听完邓正恒的讲述,又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找回力气,慢吞吞爬起来。
“秧秧。”邓正恒叫住魂不守舍的盛欲,
“外公对不起你。”
盛欲回过头,她还是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来没听过真相,不知道它竟然这样残酷。
可最让人难过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只能摇摇头:“爸爸应该是太想念妈妈了,外公养育我,对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邓正恒和这个外孙女之间,隔着许多。
一开始他并不赞同女儿邓晚弥嫁给盛川,因为邓晚弥一意孤行,邓正恒即便无奈承认,也不愿多理会小家庭。
邓晚弥死后,邓正恒更加断绝了与盛川的来往。
终是不忍放下女儿的骨肉,他出现在盛家附近时,正看见八岁的小盛欲拽着爸爸盛川的手,试图将志不清的盛川从邓晚弥的车祸葬身地带走。
那时邓晚弥已经走了一年多,马路早已被清理如新,再没有惨烈的痕迹。
盛川不停在马路中央踱步,叫着妻子的名字。
“走啦爸爸,妈妈在家做饭等我们回去吃呢。”
小小的盛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才能忍住眼泪,她不能哭,她还要哄爸爸回家。
哪里还有妈妈会给他们做饭呢?爸爸志不清的时候,做饭的任务只能落在她身上。
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往后的很多年里,邓正恒都深刻记得这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