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檀动作有不易察觉的卡顿,循声回过头。
现在接近医院晚间探病的最后时限了,走廊灯已经熄掉一半,和房间里的亮度对比鲜明。
陆尽燃就站在明暗交接的分界上,五官半掩在昏昧里,一时只能看清锐利明晰的下颌线,冷白调脖颈,菱形宝石似的喉结上嵌一颗红色小痣,随着他脚步,整张脸被灯光逐渐染亮。
像泥塘里误刮进来的干净雪片,扎眼到格格不入。
他眼落在盛檀身上,清黑瞳仁泛出潋滟的微光。
跟路灯下如出一辙的抓耳声线,但这次,他身边没有别人,只对着她开口。
“姐姐,好久不见。”
第2章 02.
病房里的声音因为陆尽燃出现被迫暂停。
盛君和不自觉闭嘴,跟蒋曼悄悄对视,又瞄了陆尽燃好几眼,反复确认他此刻这幅全无棱角,温驯无害的色,暗自愕然,斟酌说:“檀檀,你还认识吧,陆尽燃。”
盛檀认出这就是她在外面台阶上遇到的人,当时闪过的模糊熟悉感,在正面对上陆尽燃的眼睛时,都成了密集的实体,强行冲开她记忆里封闭太久的某块闸板。
四五年前,她跟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上高二的少年校服上沾着斑驳血迹,她送的黑色书包挂在肩上,也划开了口子,还故意遮着不想让她看见。
平常他少言寡语,偏偏那天跟她说了最多的话,嗓子哑透,眼角也通红,让她等着,等他回来,随后冲出家门。
但也是那天,她在他走后就离开,连只言片语都没给他留。
之后,她除了知道陆尽燃被家里转学带离京市,就再没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跟他朝夕相处的几年时间,也随着她的忙碌和家里变故沉进冰河底下,成为过眼云烟,不会再想起。
到重新见面的这一秒,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没有真的忘。
当初少年凌厉漂亮的轮廓和眼前重叠,本来就出类拔萃的长相又招摇了几倍,吸着人注视,随意跟他对望一眼,中间相隔的那些亲昵碎片就格外锋利鲜活。
如果在别的场合重逢,她也许还能平心静气,但现在他竟然成了这个女人带来的附属品,拿回妈妈财产的拦路石,她要怎么对他?
何况,那时候分开是她不辞而别的,陆尽燃不是应该对她有怨气?或者四五年过去,他早把她忘掉了,他会愿意被她收留,跟她回家?
盛檀冷冷打量着陆尽燃,态度疏离戒备。
陆尽燃眼睫垂了垂,脸上隐约划过一抹克制的难过,她捕捉到,唇角敛住。
结冰似的沉默中,蒋曼在一旁挂不住脸了,上前跟陆尽燃说:“要不还是别麻烦盛檀了,我安排别的地方——”
“那怎么行!”盛君和马上反对,“以后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让这孩子自己过年!盛檀是他姐姐,照顾一下没什么,住一个屋檐下好歹有点人气儿。”
盛檀不想听盛君和再说任何一句话,生理性恶心,她事不关己般抬起眼帘,看向陆尽燃,脸上毫无波动。
病房里吵闹,他还是那么专注地回望她,有什么闪动的光在隐隐摇晃,似乎随时能碎掉。
盛檀不为所动,继续不说话,静静审视陆尽燃的反应。
她跟他这么久不见,四舍五入可以等于不认识了,他没理由跟她走,她也不想跟蒋曼带来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盛君和见气氛僵持,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扬声道:“檀檀,我当着你蒋阿姨的面给你提这个条件了,你如果不同意,别怪爸爸不讲理,只要小陆不跟你走,钱的事就得两说。”
他知道她痛处在哪:“反正南湖湾别墅现在空着,让小陆先去住好了,至于这笔钱——”
盛檀蓦地抬起鞋尖,红底尖头高跟鞋重重踢开床边一把椅子,拉出刺耳的刺啦声,让盛君和瞬间闭嘴,病房里鸦雀无声。
南湖湾是她妈妈跟盛君和一起买的别墅,妈妈刚搬进去过上轻松日子没几天,就病倒进了医院,那是妈妈不舍的家,也是她最不能容忍别人染指的地方。
盛君和还敢提!还有脸反复用这笔钱逼她!陆尽燃是她谁啊,当然不会跟她走!
盛檀做好了跟陆尽燃当场分崩离析的准备,然而下一刻,清冷声音铮然响起。
男生深黑的眼瞳驯鹿一样,直直凝着盛檀,里面像隐含无形的小钩,他睫毛一动,又掩得一干二净。
他说:“我只跟着盛檀。”
盛檀愣了愣,下意识手指一松,才发现她刚才不知不觉用力捏紧,指缝里已经有了汗。
……原来她在担心。
担心如果陆尽燃当场答应盛君和,或者决定不跟她,盛君和都会没底线地弄出更多事端。
但陆尽燃竟然没有。
盛檀闭了下眼睛。
她愿不愿意的,不重要了,她要做的,是从盛君和手里带走这四千万。
盛君和咳嗽了一声,再次问:“怎么样檀檀,你接不接受,要是还拒绝——”
盛檀看出他的意思,就像酒会上见到的那些嘴脸一样,等着她因为缺钱,电影落空,事业崩溃,受遍冷眼的狼狈。
到那时候她没有经济能力支撑,他就更方便踩在她和妈妈头上。
再犹豫下去,她就不是盛檀。
盛檀稳步走上前,什么都没说,只朝陆尽燃伸了下手,站在蒋曼后面的少年毫不犹豫拨开障碍,来到她跟前。
她踩着细鞋跟身高很显眼了,陆尽燃依然需要低下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