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止给她倒上一樽酒,“姝儿可知晓孤在想什么?”
不待她答,他又兀自道:“孤在想,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辜负。”
他眉间敛了往素戾气,平添极淡的怅然,又将酒樽屈指推前几分。
玉姝接过他递来的酒,垂着密睫,搁至唇边,浅啜了一口。
凝着因温酒入口而洇红的雪颊,萧淮止喉间微滚。
他心中是想着此刻正值良辰美景,身旁亦有如花美眷。
可他更是想到了九年前。
那个早已离他远去,甚至容颜模糊的肮脏少年。
也是初初遇她,被她捡了一回,又被抛出府门的那一年。
大雪纷飞,大元的冬格外冷,带走的不仅是他的少年时光,还有那个使他一生都受其影响的人。
“孩子你可愿跟着我?”
“淮止,今日为师为你赐字——清则二字,望你日后有如此字,莫要辜负。”
“清则,为师大限已至,只盼你能成我毕生夙愿……”
少年满目空洞、涣散地行在破巷中,直到那双漆瞳里,从此住进一抹娇俏的影子。
原本黑白分明的人间,多了几分色彩。
他熬了很多年,才熬到了今日。
他一直盼着,无数入他梦境的女,多看他一眼,多停留一瞬,他只想要她一点爱也好。
熬了这么多年,他熬过来了,女近在咫尺,他一展臂便可拥入怀中。
可是咫尺之距,也让他觉得不再满足了。
萧淮止低眸为自己也斟了一樽酒,仰脖尽数饮下,酒液烈辣,灌入喉间,长睫轻扫,以余光窥伺着身旁女郎。
属于男子的浓烈气息环绕在玉姝身侧。
她刚饮下一小口酒,便察觉出来,唇间微翕,问道:“这是宿州的般若酒?”
萧淮止点头,握住酒壶,轻笑了笑:“是般若,既要与你补过节日,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玉姝心间却一直滚动着紧张。
此刻偏首看他半垂眼眸,搁在腿间的手也攥紧了裙裾。
两个错误的人,又如何能有个善果呢?
他到底还是没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萧淮止却倏然起身,他伸手一把将玉姝扯起,揽紧了她瘦削的肩头,一并走出舫阁。
船廊处,满目各色样式的花灯。
萧淮止松开她,缓缓俯下身从地上捡起花灯,侧目朝她看去,“孤听坊间传闻,这世间男女爱放这花灯,那夜孤没来得及与你放灯,今夜买了全城的灯,咱们好好放一回。”
许是酒意醉了人,也顺带着将人的心也醉了去。
玉姝掩在袖中的手格外地发颤,萧淮止还在唤她,她提起裙裾一步步朝他走去,看着眼前那只分明的掌握着一盏盏花灯,用那军中火折一盏盏地仔细点燃。
眼底满是这人点灯的动作,玉姝只觉得心中摇晃地快要将她淹没。
一刻之后,萧淮止点燃了所有烛灯。
他侧身朝她伸手,灯火映着她姣美的面容,乌亮水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她将手递到了萧淮止手中。
二人交握着双手,倾着身子将一盏盏花灯投放湖面。
花灯如织,随着湖面随风而起的涟漪,四散开来,犹如一池星河,明耀而晃眼。
船廊处的一双剪影被月光与交映的烛光拉长,投向湖面飘动的花灯。
萧淮止侧眸偷睇着身旁之人,又掠过二人交缠紧握的手。
十指扣得分外紧。
好似谁也不肯放手。
萧淮止一时瞬间恍惚,好似此刻,他们当真做了一回夫妻。
他深黑的眼,看着自己暗红的袍角与她的裙裾交缠不止。
可惜她着了一袭素裙。
打碎了他的贪梦。
刚收了目光,身侧的女郎却偷偷镀了眸光。
她唇间微动,复又抿紧,将想要说的话,全数藏于腹中。
然而,萧淮止看见她蒙蒙蒙眼底闪过动摇,心中一松,便侧身与她正面而视,声音带了几分柔:
“明日孤会率军出征,今夜,只你我二人,再无旁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