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干脆利落,没回头看过一眼。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裴述尔大口呼吸着,腿都已经酸胀无知觉,她捏着这300块钱,把崭新红钞团团攥皱。
……
那天裴述尔买了许多东西,把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胀胀,夜市摊儿上的稀食物都被她尝了一遍,什么脏就吃什么。
她嘴皮忙碌咀嚼,脑子里飞速运转,最终心口同一,都指向一个祝漾意。
她真的想咬死他。
比起祝乐恪坦然直接的恶,祝漾意这种跟管道老鼠一般,永远在角落里阴暗窥视的垃圾,才更让她感到反胃。
回到桕城的第一件事,她就去祝漾意的学校外蹲人。
今年高三,他暑假也要补一个月的课,蝉声不休的大中午,述尔蹲在门口像一只凶相毕露的犬,一瞅到从校门跨出的来人,她隔着数不清的人影尖声叫,
“祝漾意!!”
半年多没见,祝漾意还是那副白瓷菩萨样,头发长起来了,柔软垂耷在额前,穿着白T干净又清冽,在学生中鹤立鸡群是高山雪,但放裴述尔眼里,他爷爷的他才是那只死鸡!
祝漾意看到她,穿过人群缓步向她走来,没什么表情地问着,“怎么了?”
裴述尔拉他到树荫处,小姑娘为凉快穿着鹅黄短裙,却胡咧咧跳起来给他下巴一拳,“是你告诉祝乐恪的?!”
祝漾意仰颌躲开,低眸看了眼她被风扬起的裙摆,侧了个站位挡在街口人流处,眉眼无奈地问,“什么?”
“我说你把我俩的事儿全都告诉他了?!”
祝漾意平展眉,眼角挑起,没有落声。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裴述尔气炸,抬腿踹他,“祝漾意你这个杂种,你是不是不被搞就心里不舒服?是不是就想着别人来折腾你?你皮痒吗一天天干这种缺德事儿?你是他的狗吗啥都要给他讲!”
祝漾意看着这个张牙舞爪头毛乱飞的女孩,拉着她手腕束到自己身前,让人消停会儿,他低额问,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他为什么知道我们俩个之间的事,不是你讲的还能有谁!”
“有些东西除了嘴巴能讲,难道眼睛不能看?”
“你再这样叨叨地说话你试试!”
祝漾意又笑了。
眼角眉梢都漫上笑意,都开始灵动,如果有认识他的校友此时看到人,会诧异于这半年冷清到竹尖尖上的祝漾意,也有堪称温情款款的时刻,还是对着一个姑娘。
但裴述尔特讨厌祝漾意用这种眼看她,看小孩儿一样的眼,温柔中带着我不跟你计较,也跟你这种笨孩子计较不了,每每此时,总是把脾气暴躁的裴述尔显得很孬很蠢。
她甩开他的手,倒确确实安静了下来,低头理着自己的裙摆,不再吭声。
祝漾意这时敛了笑,眉眼也渐渐冷峻,“他在省城对你做什么了?”
“关你屁事儿!”
裴述尔大声回,推开他走了。
蝉声在头顶尖啼,随着阳光普照,尖啼声好似泣血。
祝漾意在树荫下看着述尔走远,镜亮光斑割在他脸上,如人皮假面皲裂。
……
……
整个暑假裴述尔都心不宁,她过不好,日日扰,不信任身边任何一个人。
她最喜欢的胡子兄弟去临市过假,于是满腔愁思不知道向谁吐露,她想找一个女孩,比她大的姐姐,问问全天下有没有人经历同样的烦扰。
但这个年代,家属院男胞众多,独生姐妹甚少,与她关系好的,基本都与那对兄弟相识。
她手机上开始不间断收到一串彩信,陌生号码,时间不定,在晨起,响午,夜深,给她发来一张张白毛黑鼻头的小狗照片。
判官。
或者说,是被她哭丧月余就深藏在记忆深处,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判官。
最开始,狗被拴在水泥钢筋洞,憋屈藏身于深郊田野,小小一只,凶悍又愤怒,冲着镜头呲牙咧嘴,露出锋利如刀的爪牙。
后来,它就被牵着出现在学校及家属院四周,远处述尔在长坡游荡,低着头,发尾发焉儿,狗绷着绳索往前奔,激动到项圈勒陷进皮肉。
它可以生活得越来越好,也可以离述尔越来越近,但只能单方面遥远相见,不被允许认出,也不被允许嚎吠。
述尔就像是骡子前方那根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是奖励性的存在,是驯化成功的应证。
它会开始冲镜头翻肚皮,摇尾巴,开始期待镜头下伸出的手掌,能温柔抚摸它下颌,然后享受着主动蹭过去,央求着再来一次,快点继续一次。
述尔不知其义,看得沉默。
直到某天她qq账号被盗,再次登上去时,空间变成仅个人可见的私密状态,原生装扮被撤下,原本满屏幕赶潮流用的非主流元素,换成了几十张自己的照片。
祝乐恪还在时的照片。
记录判官的镜头,同时也在记录着她。
她看着自己坐在祝乐恪腿上,主动圈住对方的脖颈,仰起下巴,笑得羞怯却开心,满目乖顺地等他为自己戴上项圈。
她拥抱祝乐恪时,肢体里的崇拜和喜爱真真切切,她可以挂在他身上一整天,写作业的时候要在他怀里,看电视的时候要贴在他耳边,她要一错不落地看着他,直到祝乐恪的视线永远停留在眼前。
她在半夜偷偷溜去他床上睡觉,电筒照亮被窝,眼睛装的下一颗星球,她主动凑上去亲吻,从镜头内到镜头外,少年和女孩引颈相贴,她捏皱了祝乐恪的衣角。
……
裴述尔突然想起那天在巷子里,祝乐恪问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东西?”
好像是。
她忘记了自己也曾经被他驯化,也会轻轻晃起尾巴。
判官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裴述尔眼睛酸胀,轻轻呼气。
祝乐恪要干什么啊。
他快要折磨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