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兰大声笑了起来。猎犬站在她身后,发现她鬓边的细发无风自动——他有一种感觉,尤兰此刻就像是一团火,还刚刚被人加了一铲煤,正预备狠狠地燃烧起来。
“索肯大主教,看来还记得我啊——”尤兰身上的长袍早就扯得破破烂烂的,后来还撕成了布条缠在腿脚上好走路,所以现在穿得简直像个乞丐一样,撕掉的边边上还挂着撕扯出来的纤维。但是她现在眼炽烈,脸颊上都起了激动的红晕,整个人都像在释放着光和热,夺目逼人。
反倒是对面的红衣主教索肯,对她的脸仔细看了几眼之后,陡然变色:“尤,尤——”
“尤兰。”尤兰替他补完了自己的名字,“看来也不是记得有多清楚,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是,索肯大主教身边,想必也不缺人,还能认得我,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包围着他们的人,从当地的骑士直到跟来的苦修者们,都为她话里的意思而吃了一惊,毒液更是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什么叫身边不缺人还能认得她?她曾经也是这位红衣主教身边的人?这个身边的人,究竟指的是什么!
当地领主派过来的骑士,那个道德水平基本都属于到村子里催税,看见漂亮的村女就想着滚个稻草堆的,现在听见这种疑似带着桃色的话题,顿时连今天来做什么都忘记了,兴奋又猥琐地相互递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哎,这个圣女长得真挺漂亮的,有点什么,好像也很合理呀。
而教会派出来的人,表情就很有些困难了。尤其那六个苦修者,尽管是多年苦修,赤脚踩在炭火上都不会皱一皱眉头的面瘫,这会儿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有人都忍不住向索肯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希望他马上否认,斥责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
然而索肯并没有如大家期望的那样,义正辞严地反驳和训斥尤兰,他脸上反而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倒像是心虚的样子,而且憋了半天,竟然只憋出一句话:“原来你在双塔……”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红衣主教是默认了这个女人说的话吗?那么,难不成他们真的曾经……
难以置信!
六个苦修者的表情真是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一样。他们都是苦修院的人,当然知道这位索肯主教五年前进入苦修院,就以虔诚苦修被亚伯拉罕圣徒看重。
说起来苦修院近几年也有些官跑去“镀金”,装模作样“苦修”几年,出去就有了“跟随圣徒”的资历,十分好听。但可想而知,这样的“苦修者”能苦到哪儿去?倒弄得苦修院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意思,把风气都带得不怎么踏实了。
而且亚伯拉罕圣徒又不管这些——这位圣徒人生的意义就是自己苦修,以求死后能够在光明之山得到主的青睐,至于其它的事,他一概不过问,就连苦修院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在苦修,他也不管,因为照他看来,其他人修不修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将来上不上光明之山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他何干呢?他就算盯着他们苦修,自己难道就能因此算是多苦修了吗?
所以苦修院里这些来镀金的人,因为无人管束,就更散漫了。还是索肯大主教来了之后,一边自己苦修,一边整顿了风气。他以身作则,又得到亚伯拉罕圣徒的嘉许,那些镀金者自然不敢跟他炸刺儿,只能老老实实听话。熬不下去的自然就滚了,能留下来的怎么也得像个样子,苦修院的风气这才又给扭转了过来。
所以,正经的苦修者,都对索肯大主教很敬服,尤其是去年他还晋升了红衣主教,可见修行有成,连亚伯拉罕圣徒都难得地从自己的苦修室出来,特意花了十几分钟,亲手给他穿上了红袍,以示看重。
这么着,索肯在苦修院,可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苦修院没有万人那么多。也是因此,双塔向他们求助的时候,亚伯拉罕才会派出了索肯,意思就是让他直接接手双塔的。
可是现在,这么一位虔诚圣洁的苦修者,却被爆出了桃色新闻!要知道,教会是不允许官结婚的,凡成为官,就要将身心都献给光明,否则怎么能称为“”官呢?要不然,官的地位怎么可能超过骑士和贵族,高高在上呢?
当然,在这种规定之下,也确实有那么一小撮不守规矩的官私下里……但那都是不虔诚的人,主不会再垂青他们的,可索肯红衣主教可是最虔诚的人啊,他怎么可能……
一时间,这些苦修者竟然都有点崩溃的感觉了。
索肯自己也是表情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尤兰根本就不想听了,只是重重一跺脚,地面就震动起来。
六名苦修者还在震惊之中,仓促地要张起网,但这次的冲击却更甚刚才那一波,他们的光网尚未完全张开,就被震得四分五裂,余波更是直冲过来,所有人都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索肯后退一步,叹了口气。从他脚下,许多藤蔓破土而出,在干旱的灰黄色地面上简直绿得耀眼。这些藤蔓组成了一道绿色的墙,虽然被冲击波撕得枝叶纷飞,但却也消耗了所有的能量。
而且还有几根藤蔓,竟然直接从尤兰脚下生长出来,缠住了她。
猎犬直接喷出一团火焰,黑色的硫磺火焰加入了白磷,火光明亮,直冒白烟。寒月吃过亏的,一看这火焰,立刻跟他的搭档一起筑起了冰土之墙。
索肯身体外面也裹上了一层藤蔓,像是披上了绿色盔甲,盔甲外面还亮着圣光,竟然顶着猎犬的磷火走了过来,伸手就来拉尤兰,但是他刚伸出手,缠住尤兰的藤蔓就寸寸断裂,尤兰的眼睛仿佛燃着两团火,从藤蔓的纠缠里冲了出来。
即使索肯披着藤蔓防御,都被迎面而来的冲击逼得后退了一步,露出既诧异又遗憾的表情:“尤兰,你很出色,我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能成为主教级别的圣女。不要闹了,跟我们回去吧,我可以替你和你的朋友说情,不会有什么严厉惩罚的。毕竟,现在列文已经死了。”
他最后这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避免被毒液和寒月听见。确实在他看来,不管是尤兰还是妮娜,都表现出了至少主教级别的实力,这不比两个守夜人的价值更大吗?列文只把圣女当成守夜人的药,实在是太浪费了。
而且列文本人对魔鬼的态度也实在是太——竟然用圣女来治疗魔鬼,那就是用赐之恩来笼络深渊之力,在索肯看来就是本末倒置。而且列文的死也很不光彩,虽然双塔众人异口同声,说他是为了驱除旱灾和蝗灾,才被魔力污染而堕落。但索肯也曾主持过一个教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上当,单看这些人所说的“女巫”妮娜现在还在释放圣光与人战斗,就足以证明她仍旧是个圣女,压根不是什么女巫。
既然妮娜是假女巫,那么列文的死因八成也有猫腻了。只不过列文人都死了,索肯也无意非要深究,就当给双塔的旧人一个慰藉就是了。但是尤兰和妮娜,他是不打算视作女巫处置的,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实力,都该好好培养才对,怎么可能拿去烧死!要烧,把面具和猎犬烧死就足够了。
而且对尤兰,他确实是有几分内疚在的。当初他把尤兰视做引诱自己坠落的根源,企图掩饰自己心志不坚的事实。正是因为他的逃避,主才让他失去了自己的教区。但好在主还肯给他忏悔的机会,不仅让他在苦修院里得以赎罪晋升,还让他又见到了尤兰。
尤兰得到恩,应该也是主对她的保护,要证明她并不是引人堕落的罪恶。而让他再见到她,也是主在告诉他,他们都是无罪的。多年前那件事应该过去了,他们都该按照的指示,走到正轨上来。
只是他说得“真心真意”,尤兰却气得发疯:“赎罪?你做了什么就算是赎罪了?呸!真要是有,就该一道雷电劈了你!你这种货色居然还能晋升,就证明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你们说的什么全知全能的!”
“尤兰!”索肯皱了皱眉头,“不要对不敬。是给了你现在的能力——”
“这是我自己学来的!”尤兰两眼血红,状如疯魔,“如果真有,那么我向他祈求,今天就在这儿,跟你同归于尽!”
索肯不想跟她硬碰硬。他自信能够耗得过尤兰,倒没有必要硬刚。再说现在他们已经占了上风,只要等最弱的那几个圣女耗尽了力量——索肯还没有想完,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此时,毒液正暗中操纵着一条黑色的毒液之蛇,从寒月的冰墙后面跃起,对妮娜咬了过去。当初就是妮娜扔出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把列文又炸了一下,假如没有那一下,列文没有真的失血,或许还能救回来的。
而且毒死妮娜,也就等于干掉了面具,一举两得!
毒液看得出来那位索肯红衣主教是想收服这些圣女,但是别人他管不了,妮娜必须死!
但是毒液之蛇高高跃起,想要自上方扑向妮娜的时候,忽然噗地一声,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打碎了头部,顿时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液体,哗地落了下来,还险些溅到寒月头上!
“你怎么回事!”寒月已经化成了狼人形状,虽然不是满月之夜,但他也已经激发了狼人的魂怒,正是暴躁得连妈都不认的时候,哪怕毒液是他的同伙,他也没好声气,险些没回手给毒液一爪子。
毒液可没时间跟他解释,他还在寻找出手打碎他的黑蛇的人,但是道路两边,根本就没有人啊,只有远处正传来马蹄声,可是那太远了,没有人的攻击能够达到这么远的距离!
寒月还有理智,虽然暴躁,却还记得毒液是自己人不能下手,于是把怒气都发泄到了面具身上,趁着面具向几个骑士喷吐火焰的时候,从后头扑了上去。
然后他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夹杂在马蹄声中的一声“呯”。听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如果他不是狼人的话甚至都听不见。但是这一瞬间,一种出于野兽本能的预感让他猛然收住前扑的势头,同时硬生生把身体往下沉——危险!
幸好他头缩得快,下一秒一枚子弹就击破他的冰霜外壳,击中他的额角,穿透旺盛的毛发,最后卡在了坚韧的皮肤里——假如没缩头,现在被击中的就是他的眼睛,那里可没有这么好的防御能力。
寒月的魂怒都要被打断了!嵌在额头上的那东西是金属的,感觉跟银星钢差不多,这要是打中眼睛,他就要变成独眼狼了——真把眼珠子打烂了,圣徒也不可能再给他长出一只眼睛来!
这个时候,马蹄声也靠近了,所有人都看见十几匹半鳞马狂奔而来,一名穿着轻甲的骑士冲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件怪异的武器——像是一根形状古怪的棍子,却又附加了一些东西,一看就是炼金武器。
寒月的眼睛立刻就落在了那件炼金武器上,他感觉自己从那件武器上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为啥熟悉?当然是刚才打在他额头上的那颗金属弹丸,就有这种气味啊!
也就是说,那个骑士就是用这件炼金武器击伤他的?可是,他没有从那颗金属弹丸上感觉到力的波动啊!而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弹丸还连续击破了他的冰霜外壳与狼人用来防御的长毛与韧皮,这没有力波动,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