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双塔大教堂吗?”朱丽亚公主赶到妮娜的住处,很有些恋恋不舍,“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回去啊?是列文大人让你回去的吗?”
“不是。”正相反, 列文独自回了双塔, 反而让妮娜有些不安了。前几天珊多拉私下里告诉她,听说黄金领那边有些关于列文的传言, 妮娜就很担心是尤兰一时冲动放出去的消息。现在她们暂时还无法脱离双塔, 如果引起了列文的警惕,尤兰可能就危险了。
偏偏这段时间,面具又被派去了外面,妮娜失去了跟尤兰联系的渠道,心里越发担忧了。
而且,现在她留在王都也没有什么用处。朱丽亚公主目前身体状况稳定, 她的医术可谓是无用武之地。之前她还曾想过给王都的平民做免费治疗, 但现在——圣光能治病, 却不能疗饥,而且这个时候, 她已经不适合再以教会的名义做什么了。
也许她心里也藏着一个魔鬼——妮娜默默地想。明知道王都时时都有需要治疗的人, 但因为这时候不能再给教会增加筹码, 所以就算有治疗的能力也不出手,坐看那些平民因为医治无门而痛苦,这早就违背了她在《教义》中所学到的仁慈与宽恕之道。
“或许我死后也会坠入地狱——”妮娜低声自语了一句。从陆希那里, 她接受了地狱这个词汇——无尽深渊只是魔族的居处,地狱才是有罪的人死后所归。
朱丽亚公主没听清楚:“什么?你要去哪里?”
露西曾说过她死后可能会下地狱,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去地狱, 在那里仍旧做好朋友——妮娜想着, 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暂时跟殿下道个别。另外——”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还是被咽了回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国王仍旧深居简出,除了香薰蜡烛对别的都不感兴趣,朱丽亚公主毫无实权,就算能说动她出面施舍那些饥民,她大概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再说,王室——不,应该说整个贵族阶层都已经腐烂了,想着靠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公主挽回局面,既不可能,也没有意义。
所以妮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王宫。
外面仍旧是晴天,然而现在的晴朗却让人心里发寒——蓝得有些可怕的天空中,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只有太阳毫无遮掩地挂在天上,肆无忌惮地把光和热洒向大地。
妮娜看见教堂门前有人在跪着祈祷,不知是在祈祷下几场雨,还是在祈求教会能够出面,代他们向祈求宽恕。但是祈祷的人并不多,因为跪在那样毫无荫蔽的地方,实在太热了。
正是一年里最炎热的季节,再加上没有雨水,到处都是尘土,一阵微风吹来就扑得人满头满脸。但就连这丝微风也是招人稀罕的,更多的时候是连风都没有,走在黄土的道路上,甚至看到的景物都有细微的扭曲,那是过热的空气上升时造成的。
妮娜沿路看见的农田基本都是黄色的,不是丰收的金黄,而是枯黄。有些人在地里把干瘪的麦穗割下来,大概还希冀着能从里头弄到几颗麦粒。但也有些地方,田地里跳着一些蝗虫,啃着那些麦杆……
黄金领并不比王都好到哪里去。往年这个季节,金黄的麦子如同黄金的海洋一般,风一吹过就起伏着阵阵麦浪。但今年,麦田里几乎只剩下了光杆。
双塔大教堂门前也聚集着大量信徒,妮娜从后门进入了北塔。
一走上北塔的二层,就有房间的门打开,好几个学习小组的圣女都探出头来,向她用力招手:“妮娜姐,你总算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妮娜看她们的样子,心里就不禁一沉。
聚在房间里的几个年轻圣女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尤兰姐好几天不露面了,牧师说她跟着毒液出去了,可是她从前从没有出去过。”
“听说还在查守夜人,我的守夜人这几天都黑着脸,我也不敢问究竟在查什么……”
“红衣主教回来之后也秘秘的。”
“那不是秘吧,是外头闹蝗灾呢,信徒们都到教堂来祈祷了。”一个年轻圣女撇着嘴对妮娜说道,“前几天有好多蝗虫呢。但不知怎么的,没有落到我们的田地里,而是往南边飞了。现在都在说,是因为列文大人回来之后就为领地做祈祷,感动于他的虔诚,所以驱赶了蝗虫——”。她算是小组里的激进派,表面上不显,其实已经接受了妮娜有意无意中透露的“无”的观点,对于这种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当然,最让她不忿的其实还是外界对列文的赞誉。虽然她们都被关在北塔,但也听说了,列文在烈日之下脱去长袍,向明许愿,让蝗虫来吞噬他的身躯,不要侵害黄金领的农田。
结果最终只有少数蝗虫落进了农田,大群则飞走了。这一下列文可真成了一样的人物,拥过来做祈祷的信徒都跟疯了似的高呼着明护佑,竟好像忘记了,即使没有蝗虫,田地也完蛋了。
“从刚进花月就没下过雨,庄稼都干死了——”说话的圣女也是从农夫家走出来的,对地里的事儿很清楚,“今年收不上来什么了,没有蝗虫也一样。如果蝗虫飞走是明护佑,那旱灾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是平常,妮娜肯定要夸赞她想得清楚。但现在她挂心尤兰:“尤兰失踪几天了?”
“三天了。”年轻圣女立刻回答,“我有三天没见到她了。”
能去哪儿呢?妮娜咬着嘴唇想了想,忽然觉得北塔里似乎格外安静:“其他人呢?”
“牧师们都去南塔准备做祈祷了。”年轻圣女冷笑着说,“列文大人展示了这样的迹,那些人都已经管他叫圣徒了,所以要做一次隆重的祈祷,感谢明带走了蝗群。”
都去准备祈祷,那这是个机会。妮娜很快下定了决心:“我要去地牢看看。”如果尤兰被抓了,那么最可能就是被关在地牢。
“那个——”年轻圣女犹豫了一下,递过来一把钥匙,“这个是伊丽莎白给我的。如果妮娜姐你今天不回来,我们也想去地牢看看。”
“地牢的钥匙?”妮娜接过钥匙看了看,“我自己去,你们不要动。”
“为什么?”年轻圣女急了,“我们也能帮忙!”
“不!”妮娜坚决地说,“现在情况不明,你们都不要动。”她压低声音,“我们会有机会出去的,不要着急。就算我出了什么事,也一定会有人来接你们出去,所以你们都不要动!”
既然要行动就要快。妮娜觉得,她是悄悄离开王宫的,有可能现在列文还不知道她回来了,所以这个时候去地牢,应该是最合适的。
一切看起来跟她想的差不多,地牢的门锁着,但并没有人看守。而伊丽莎白给的钥匙虽然是自己用木头做的,但也打开了锁,妮娜顺利地走进了地牢。
地牢里很安静,两边的门都关着。妮娜挨个推,都推不开。也就是说,假如尤兰在这些牢房里,她是没法把人救出来的。
妮娜压抑着心中的焦急往前走,但是在通道拐弯的地方,她忽然看见了尤兰——尤兰趴在通道末端,后背的白袍被血染成了褐色,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失去了知觉。
假如尤兰是在某间牢房里,妮娜是不会贸然进去的,但尤兰现在趴在通道上,而且满身是血,妮娜就不由得着急起来,立刻往前走去,想把她翻过来看看究竟怎么样了。
但她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脚底下一软——坚硬的石板铺成的通道竟然会给人柔软的感觉,显然是有问题的。但是妮娜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地面上亮起一圈银色的符文,随即从这些符文上升腾起细细的银光,像一圈栅栏一样地围住了她。
随着银光合拢,妮娜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整个人都仿佛木偶一样僵住,包括体内的圣光都像被催眠了一样,沉寂了下来。
“你还真的来了。”通道旁边的一间牢房打开,列文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打量着妮娜,“看来外头的那些谣言真是你们放出去的——也对,早从你刚来双塔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个安分的。”
“安分?”妮娜嘴唇蠕动,有些艰难地冷笑了一声,“安分地听你们摆布吗?”
她一面说话,一边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头脑还清楚,面部和颈部的肌肉也还比较听话,所以她才能说出话来。但再往下就像麻木了一样,似乎是离着头部越远,肢体就越沉重麻木。
由此可见,人的意识确实存在于大脑之中——妮娜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陆希的话。《教义》中所宣扬的什么虔诚在心,都是胡说八道,心才不管思考的事情呢。
那么,离大脑越远的肢体越不听使唤,是因为经传导的路线更长吗?妮娜竭力调动着昏昏欲睡的圣光,去刺激自己的经系统。
这个方法实在不容易,因为她并没有机会了解自己的经系统,只在陆希那里看过粗略的绘图。而且陆希告诉过她,大脑是不能轻易动的地方,它太复杂太精细了,至今都还没有人能完全研究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