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 还有老约翰, 病都好了, 还在做什么犁……要不是他会木匠手艺,那咳嗽病谁给他治啊?”
一群奴隶说着,脸上都露出了羡慕的色, 有人小声说:“早知道就学点什么了……”
“是啊……”
“现在也不晚吧?伯爵小姐以后就是女伯爵,是咱们的领主大人, 只要她在, 那总有机会……”
“你说得容易呢。咱们都是奴隶, 除了会干活, 还会做什么?还是老奴隶知道得多。”
“嘿,你这会儿说老奴隶有用了?之前不是说老了最没用,只是累赘吗?”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监工说的!”
“哎,昨天我听说咱们的监工,悄悄去找老康巴尔了,嘿嘿……”
“干什么?也指望老康巴尔跟老约翰一样啊?”
奴隶们边说话边走开了,他们要在每块田里都来回巡视,让柴禾一直燃着——伯爵小姐说了,这烟要到天亮才能散,他们得巡逻一夜。
辛苦是辛苦,但是这田里的收成有他们的一份呢,他们是在巡视自己的马铃薯,自己的口粮,那怎么能叫辛苦呢?
因为烟雾与夜色的双重掩盖,奴隶们没看见田边蹲着的人影,直接走过去了。虽然也有点疑惑为什么这块地里没人巡视,但这不是他们负责的地,烟又很足,他们也就不关心了。
海因里希坐在田梗上,嘴里叼着根草叶,听着奴隶们说着话走远,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人:“其实奴隶也不笨啊,出了个科林和老约翰,他们就都知道经验和知识的宝贵了。”
汉克在他旁边蹲着,像只缩了头的乌龟,恨不得把自己包在一层壳子里,对外面的世界不听不看不问。
可是他毕竟没有龟壳,而且即使有,龟壳也挡不住声音,所以他很清楚地听见了海因里希的话,尤其是那句“奴隶也不笨啊”。
这话像根针似的扎在他身上,让他又把头往双膝间埋了埋——是的,奴隶并不笨,还有可能比他更聪明,更得主的偏爱。
“你说——”夜色和烟雾都丝毫不妨碍海因里希的视线,他能清楚地看到汉克的动作,当然也很清楚他受到了什么刺激,于是很愉快地又给他加了一下,“要是他们知道那个小丫头竟然得到了恩,会不会发疯?”
汉克触电般地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奴隶们会怎么样,他只知道他自己现在快要发疯了。
是的,那天伯爵小姐讲完了如何把魔盐跟食盐分开之后,劳拉,那个小奴隶,她得到了恩——那种淡淡的白光他是不会看错的,那的确是恩,虽然很稀薄,但如假包换!
这怎么能让他不受到刺激呢?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认为恩与血脉有关,血脉最高贵的贵族中最容易出现恩者,之后是平民,再下是贫民,最后才是奴隶。
哦不,可能根本没有人把奴隶算进去,至少他就没听说过,还有奴隶能得到恩的。就算教会总是说在主的面前人人平等,他们也没有把奴隶算在“人人”里面。奴隶都是有罪的、下贱的血脉,就跟那些双黑的堕落血脉一样。他们需要用一生来赎罪,并冀望着死时已经赎清自己的罪孽,能得到主的宽恕,升入光明之山,跟其他人一样获得永恒的幸福。
汉克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哦,倒不是说他真的思考过奴隶的事儿,而是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接受了这种说法,默认奴隶是有罪的群体,只有在死后才能得到救赎。
然而现在,他感觉脸被打肿了,甚至脑袋都要被打爆了一样。一个奴隶,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奴隶,她甚至都没有进过教堂,却得到了恩!
汉克很想欺骗自己,说这是因为她虔诚地信仰主,得到了主的恩宠。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劳拉那小丫头如果有信仰,那她只会信仰伯爵小姐,跟她的母亲一个样!而若论虔诚,难道他汉克的虔诚还不如一个小奴隶?为什么他的恩失去之后再未回来,而劳拉却觉醒了呢?
“哎——”可恨身边的那个人还不让他安静片刻,又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说,那个小丫头究竟是为什么得到了恩?”
汉克不敢回答。他怕说出来,他的信仰就要崩塌。
其实在看伯爵小姐析出那个碱的时候,他也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可是那时候他是惊恐的,因为魔盐竟然不需要净化,而且还有别的用处!
如果魔盐竟然也有用处,那是不是说魔力也是有用的,也是好的呢?
如果魔力是好的,那魔力的来源——魔鬼,又算什么呢?
当时他就陷入了惊恐之中,以至于根本没来得及去摸索和把握那种感觉,然后等他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劳拉身上泛起的圣光。
那一瞬间他就萎了,那种感觉像是刚伸出头的蜗牛,被什么惊吓之后又猛地缩了回去,再也不肯探头。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仅仅是有这种感觉,就已经让他更加恐慌了,这证明什么?证明他和劳拉在那一刻同时都有了觉醒的先兆,只是劳拉成功了,而他没有。
为什么他和一个小奴隶同时要觉醒了呢?明明是两个天差地别,毫不相同的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只在于,他们都在听伯爵小姐讲什么溶解度和结晶。
所以觉醒恩不仅仅是因为对主的虔诚吗?所以伯爵小姐也能让人觉醒恩吗?她怎么能做到的?她甚至没有提到任何与主有关的事情,没有祷告,没有宣讲教义,她只是在讲一些炼金术的知识!仅此而已……
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会怎么样?汉克只想了一下就不敢再往下想了——主啊,您是要让一个没有恩的人来宣扬您的道吗?还是说,教会所宣扬的一切都是错的?
海因里希清楚地感觉到身边这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恐惧、疑惑和痛苦的挣扎。这种强烈的感情让他愉快地翘起了唇角——越来越有趣了,一个能赋予其他人恩的双黑?跟着她,还能看到什么更有趣的事呢?
以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什么“重结晶”的方法,不是跟中级魔法里的“类集术”很像吗?把同类的东西分到一起,不同类的放到一边——这个魔法方便好用,唯一的麻烦就是手中必须先有一份作为样本的成品,然后才能归集。
而这个“重结晶”则不同,甚至哪怕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成份,也能把不同的物质分开来。这些东西能够溶化于水,所以才用水来萃取,那如果是不溶于水的,是不是可以用别的方法……
劳拉得到恩的消息被压了下来,当时在场的人都被告诫守口如瓶,不许向外宣扬。但是,总还是有人会把这个消息往外传一传的,比如说何塞。
此时此刻,他正在给马喂夜草。
倒不是马夫们偷懒,而是平常喂马的奴隶们都被调去地里了,于是何塞自告奋勇值夜班,好让马夫们好好休息,白天更好地工作。
当然,也方便他跟金妮小姐说话。
哦,现在金妮是不能说话,她已经在草垛旁边像木鸡一样站了好几分钟了,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仿佛一个没了魔晶的魔偶。
然后魔偶活了过来:“真的吗?你亲眼看见的?”
这个问题在几分钟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于是何塞耐心地回答:“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当时他就在水晶缸旁边呢,当然是亲眼看到劳拉身上的圣光亮起,绝不会错!
金妮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这,这怎么可能呢?那个小奴隶,是不是很虔诚?”
何塞摇摇头:“长云领的奴隶……”说真的虔诚也有限吧?而且奴隶连进教堂祷告的机会都几乎没有,论虔诚,论血统,奴隶都是最数不着的那种。
“难道真的就是因为学习了炼金术?那我为什么不行啊?”金妮扑通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炼金术,为什么就不行呢?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