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让冯特伯爵的脸色更阴沉了。窗户和地上的阴影已经收回他的影子里,但陆希觉得他的影子斑驳闪动,似乎那些阴影并没有完全消失,还在很不快地晃动。
“安娜,你不应该如此失礼地闯进来。”
别看伯爵夫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头昂得像天鹅一样,但冯特伯爵一开口,陆希还是发觉她下意识地把肩膀向后展了展,下巴也向后缩了缩,显然还是有点怯意的:“下午茶的时间到了,露西远道而来,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不是吗?”
冯特伯爵看起来也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还是点了点头,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不过在走出书房之前,他对伯顿管家说了一句:“让人把书房的地毯撤了吧。”
陆希低下头,如果不是心有余悸,她可能笑出来了。
“刚才很危险啊——”光球虽然是在陆希的脑海里说话,可是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仿佛再大点儿会被听见一样,“如果冯特伯爵想要杀你,那些阴影一下子就能把你吸干……”
陆希后背上也有点儿汗湿,不得不承认:“有点大意了……”
她的性格向来就比较硬,刚工作的时候就因为硬刚非要把侄子“介绍”给她的副院长,导致接下来什么下乡支边任务都有她的名字,好几年都只在各个偏远乡村奔波。
当时就有吃过亏的同事劝她服个软,行不行的先糊弄一下,等副院长的侄子自己腻了,自然就能自由。但是她一直都没松过口,宁肯在山区风里来雨里去地熬。
好在最后她靠这份资历和过硬的技术被越级提拔,副院长反而被双规掉了,总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不过——陆希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那个法制社会,跟光明大陆可是完全不同的,别说一个副院长,就算省长都不能抬手杀人,但在这里,假如刚才冯特伯爵真的发起疯来,她可没有自救的能力。
忍忍,忍一忍,陆希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是你爸——不,好歹是露西的爸,看在他能给你一个更好完成任务的身份上,忍耐忍耐再忍耐……
但乱点鸳鸯谱真的忍不了!何况这都不是“介绍”,而是直接包办婚姻了啊。
“我说为什么要把我找回来呢——”陆希算是看清楚这个操作了,“合着我就是个工具人,重点是让他的心腹当家做主啊。”所以丹尼尔这才是亲儿子呢。
光球有点懵:“亲儿子?不,不可能吧……”
“我不是说血缘上的亲儿子。”陆希被这傻球气死,“我是说他打算把长云领留给丹尼尔,在他心里丹尼尔才是他的继承人,至少能继承他继续跟教会对着干的遗志!”
光球还在发懵,冯特伯爵忽然回头看了陆希一眼:“你在做什么?”
“什么?”陆希被吓了一跳,“我怎么了?”难道冯特伯爵能感觉到光球的存在吗?
冯特伯爵皱起眉头打量了她一下,没说什么又转过头去了,倒是伯爵夫人似笑非笑地说:“是不是衣服和鞋子穿着不太舒服?我都是照着白都最时兴的式样准备的,也许不太合适?”
说是“不太合适”,其实是想说她一个乡下土包子突然穿上这么贵重的衣物“不太适应”吧?陆希回她一个假笑:“原来是您准备的,劳您费心了。”难怪给她准备这种湖蓝色,估计是早猜到原身会晒得比较黑了。
伯爵夫人挑剔地打量她一下,转头对等在书房门外的一个中年女人说:“看来这种颜色确实不太适合露西——可惜了,这可是白都的年轻小姐们最喜欢的颜色呢,明年社交季大概还会继续时兴。”
中年女人的长相很容易让陆希想起自己那位尖酸的远房姑妈,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像:“小姐应该好好用一段时间的美白水,以及防晒。出外交际的时候就只好多上点粉,毕竟芭芭拉的肤色就比较深,这可能是没办法改变的。”
“那维卡你就多费心吧。”伯爵夫人愉快地说,看来这位维卡女士把陆希跟芭芭拉联系起来,让她挺开心的。
如此看来,芭芭拉就是原身生母的名字了。陆希瞄了一眼伯爵夫人——估计芭芭拉真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也可以理解,一位公爵的女儿,在长云领却只能做个名义上的伯爵夫人,还不如一个双黑能生下冯特伯爵的子嗣——虽然陆希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但在伯爵夫人看来,肯定是一种耻辱了。
那这位维卡女士肯定也不会让她好过。陆希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给自己做点心理建设,就听冯特伯爵淡淡地说:“这件事伯顿已经安排了,包括礼仪教师在内,也找到了合适的人。至于明年社交季她穿什么衣服,等礼仪教师来了再安排。天气冷了,就让维卡好好照顾你吧。”
伯爵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些事本来都应该由女管家来安排。”
“伯顿会做得很好。”冯特伯爵不容她置疑地说,口气十分强硬,“维卡更应该关心你的气喘病。”
“我看伯顿才更应该关心你的病。”伯爵夫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那些事情你原本都应该交给法比奥去管,反正他将来也要继承领地不是吗?”
看来冯特伯爵和伯爵夫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很糟糕。陆希默默地松了口气,对工具人来说,这是个好消息。更好的消息是长云领显然还是冯特伯爵当家作主,就是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怎么样,还能坚持多久。
陆希不由得用医生的眼光打量冯特伯爵。但一时之间除了有些老态之外也看不出什么来,唯一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就是冯特伯爵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似乎一条腿不太方便。
再想起他刚才一言不合就放阴影的做法,真不像身体不好的人哪……
但是一提到冯特伯爵的病,伯顿管家那张万年不动的脸都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看起来还想顶撞一句的样子,丝毫也不顾伯爵夫人身为城堡女主人的尊严,可见冯特伯爵的身体确实是出了大问题。
但是,究竟是什么问题呢?
冯特伯爵本人倒是色不动,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管谁继承领地,你做你的伯爵夫人就可以了。”
伯爵夫人美丽的脸顿时有点扭曲。的确,无论谁继承领地,她都仍旧是伯爵夫人,可是一个现任伯爵的妻子跟一个伯爵的遗孀那区别可就大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等冯特伯爵去世。到时候没有继承人,她再通过父亲去运作一下,很有可能由她来继承爵位,成为女伯爵。哪怕不一定能够世袭,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可是王室那边先是派来了一个法比奥——也不知道是冯特伯爵哪个堂兄弟的儿子,只因为有冯特这个姓氏,就有了继承权。
而且这个法比奥是个废物,冯特伯爵教导了他好几年,他到现在也只是个骑士侍从。听说他还曾向王室购买过能提高能力的炼金药水,可是服用之后仍旧没能成为正式骑士。
就这么个废物,她还不得不憋屈地去笼络他,以便在他继承领地之后仍然能够尊敬她,保证她现有的地位。
可是好不容易把人笼络住了,不知怎么的冯特伯爵又突然对他不满意,想着另换一个继承人了!
这算什么,她几年来都是白费力气了?更何况冯特伯爵要换上的是谁?是他的私生女,当年那个下贱的芭芭拉生下来的野种!
将近二十年的等待全都要落空,伯爵夫人可以忍受法比奥,却不能接受自己从前的女奴生下的孩子成为继承人!怎么,难道过几年,她这个已故伯爵的遗孀,就要看新任女伯爵的脸色吗?这么一个双黑的贱民,她也配!
伯爵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谩骂从前的芭芭拉,还是在骂这个跟芭芭拉长得颇为相像的小丫头了。又或者其实在她心里,她真正想痛骂的是那个让冯特伯爵拒绝跟她结婚的女人,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平民。
而对她来说,无论是芭芭拉还是陆希,反正都是耻辱——冯特伯爵竟然无视她的美貌和高贵的血统,却愿意接受一个女奴,还允许这个女奴留下孩子,这简直就是明晃晃在打她的脸!
当然,芭芭拉是自己找到机会主动爬了床,但之后呢?不要以为她不知道,长云领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完全瞒过她的耳目?芭芭拉谎话连篇,而冯特伯爵居然相信了,直到她生产身亡之后,冯特伯爵才发现自己上了当,愤怒之下把私生女送走——这简直是个笑话!
更可笑的是,现在他又把私生女给接回来了,可见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芭芭拉,甚至忘记了当初她的欺骗,认为她的女儿比法比奥更好!
伯爵夫人只觉得自己的怒气都有些压制不住了——这些双黑血统的贱民,到底有什么好处,能够这样吸引男人?
“您说得对——”伯爵夫人露出讽刺的笑容,“作为伯爵夫人,我应该做好自己事,比如说关心一下您的女儿。哦对了,我听说奴隶们又在种那种植物了,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马铃薯是吧?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