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哥哥示意妈站在他面前,“你妻子知道我是谁,她会告诉你。”
妈的五官剧烈震颤着。许多字词滑过她的唇角,全都崩塌,一场惊天雪崩。
爸跪着,抬头望她。她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望了望他,又望住哥哥。许久,她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他是……他是我们的儿子。”
“不,”哥哥笑了,“你大错特错,我不是你们儿子。但你姑且继续说下去,说你当年做了什么。”
她一语不发,泪成两行。
“说啊!”哥哥踩住爸的后脑勺。
死一样沉默。她突然跪下,朝哥哥重重磕头,磕到额头流血,从双目间流下。但她似乎已经毫无知觉,只以惊悚的、非人的速度继续磕下去。她如梦呓般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你下来,我不该舍不得你,我不该请人做法留住你,我不该……”
“错!大错特错!”哥哥目眦欲裂,“重新再来!”
她望着哥哥,显出一副梦游者的木然色。爸的脸被踩进泥土里,正发出沉痛呻吟,这声音仍能没能唤醒她。
“都是妈的错……”她的嘴巴机械张合,始终复读同样话语。我忽然无比害怕,那张脸一直都是如此空洞吗?如果我从她双眼望进去,会不会里面什么都没有?在那外壳下等待我的,只有一条无比空旷的、血肉蠕动的通道,四壁始终回响同一句话。她有错,看似担责,实际是惩罚。因为孩子从来都无法拒绝母亲的悲伤、痛苦或乞怜,若是稍不留,就会被那扑天盖地的黑色诅咒吞吃下去,认为并非母亲有错,只能转向攻击自己的存在。
她简直像一个披着母亲外壳的诅咒怪物,
哥哥已彻底失去耐心,松开那只踩着爸的脚,走到她面前:“你不记得是不是?那好,我来告诉你。你怀胎八月,发现他出轨,与他大吵一架。他推你撞到桌角,你生下死胎。你不甘心,请那时很有名的陈仔来做法。他声称自己法术强大,能让家庭和睦,你的男人也会回心转意,保不齐你们的经济也会好转……你听信他的说法,将自己刚生出的死婴给他。三年之后,你又生她。”
我已浑身冰凉,觉得自己好像死人。
“陈仔炼小鬼,你知不知道!”哥哥怒喝,“你真以为是上天赐给你们幸福!”
爸脸埋在土里,发出近似动物的哭喊。
“你又有什么好哭?”哥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你是最没有资格哭的人,你最好就烂在这里,烂在土里。不过我现在允许你抬头看我,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哥哥向我走来,勒住我的脖颈:“这本应该是一场挟持,我要用人质跟你们交换我的条件。”
妈仍然空洞,血在脸上流。爸的眉目沾了许多土,使劲抬起眼睛望着我们。
“你们可以站起来。”他说。
没人动身,哥哥松开勒住我的手:“但后来我发现,没有人可以充当人质。因为你们不爱任何人。你不爱他,你也不爱她,你们又真的爱她吗?……否则你们怎么会这么多年要折腾她,就为了你们每天能睡得安宁?”
爸以手肘撑地挪过来,贴着他的鞋磕头:“儿子,你放过她吧!你要我们怎么都好!”
他露出无比厌恶的表情,抬起脚,避开一队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蚂蚁排成长长一队,搬走几近融化的糖块,大概来自在这里玩闹过的孩童。蚂蚁终于走掉,他右脚放下,碾爸的每根手指。
没用力,但他说:“你再那么叫我试试看。”
爸顿时噤声,他蹲下去,捏住爸的脸:“我不是你们儿子,但她是我妹妹。所以,我要你们忘记今天这一切,今晚就回到深圳。你们要在金钱上尽职尽责,尽全力抚养她,直到她在这一层面完全自由。到那个时候,你们滚得越远越好。至于你们要跟谁乱搞,赚什么脏钱,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我相信你们,毕竟你们除了这个也没其他擅长的了。”
爸的脸在他手间被挤压变形,点头如捣蒜。
“最后一点,”哥哥指指自己,“秦帆跟她都是被我要挟,对今天我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