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终于明白他们究竟在怕什么,那些年他们带我看医生看婆,今朝今日宛如过去的情景重现……原来他们从来都不是怕我幻想出一个哥哥,他们太知道自己手上有血,他们是怕多年前的鬼魂会对这个家庭穷追不舍。
我示意哥哥向上摊开手,然后以同样角度将自己的手迭在他手上。他不止手指纤长,手掌更是比我大上一圈,只需要轻轻一握就可以包住我的手。我想到海獭,海獭妈妈与自己的孩子也会这样。海獭宝宝刚出生时不善水性,于是妈妈总是仰卧着抱住它,在波涛汹涌、危机四伏的大海上。
我们也这样手掌迭着手掌,在颠簸不止的山路上。
“有我在,没事的。”哥哥捏捏我的手。
我忍不住笑,与他说话:“哥,我们只是觉得我们好像两只海獭。”
妈这下彻底扭头过来,面容惊恐,嘴唇的血色全无。我也冲她笑笑,我已经没什么好遮掩。他们在前座尖锐地指责彼此,而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着海獭的事情。
终于到达秦帆外公的住处。放眼望去,一栋平常的农村自建房映入眼帘,四壁以白色瓷砖与水泥墙砌成。年月过久,那面白色瓷砖的外墙早已泛黄缺角。外墙下,有两只鸡正在啄食水泥地上的吃食,一位身形枯瘦的老人正在不远处的田地里拔草。见我们来,他抱起一捆草走近,示意我们进屋说话。
爸妈叫他张公,见面便送上烟酒。张公虽一头白发,但精十分矍铄。他将礼物一一回绝:“有什么之后再说。”
“好好好。”爸忙不迭点头,“那您先……”
张公的视线落到我身上。爸妈走近张公,同他耳语几句,他的色逐渐凝重,示意他们走进里屋说话。
门被反锁上,只留我跟哥哥待在客厅。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门,不知道张公会拿出什么家伙来对付我们。
想了又想,我只能很没胆地提议道:“要不我们跑路吧。”
哥哥以手指拂过龛供果,又捻起线香的灰闻了闻,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龛四四方方,高高在上,供奉某位我不认识的。烛光微微跳动,他靠在龛桌边,不像人们闻之色变的鬼,倒像是爱玩闹的仙下凡来了。
他对我勾勾手指,我便走近他。他拉住我一只手:“他们来,是为了要找办法消灭我。但是放心,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拉近我,替我挽起耳边碎发,又凝视我好久,像是要永远记住我。最终他开口说:“但在这之前,寒寒,我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这是一个很残酷的问题。”
“嗯,你问。”
“要是你必须从爸妈跟我之间选一个呢?”他顿住,“别那么看我,我不是要杀了他们的意思——”
我打断他:“但是他们要杀了你。”
“鬼怎么会被杀死?”他笑我傻,“……鬼顶多只会灰飞烟灭。”
“都是一个意思。”我经很紧绷,生怕他们随时从门内出来。
“我是说,如果你选我,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会让你彻底认清他们的真实面目。你愿意这样吗?你会知道所有的真相,但真相对你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甚至也是没必要的。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你没必要知道那些他们做过的龌龊事。”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又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因为我要威胁他们,”他冲我狡黠地笑,“要逼他们投降,放过你跟我。”
我醒悟过来:“所以你是要我跟你私奔。”
“不是的,我要逼他们离开这里……那样你可以画自己想画的东西,考你喜欢的大学。你还记得以前你怎么说的吗?考上大学,租一个房子出来住——”
“都那么久的事情了!”我感到耳根发热,连忙让他闭嘴。那还是初三毕业那年我说过的话,他居然一直记得。
他最后说:“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只有我会知道,所以你尽管选。”
而事实上,这个问题对我而言,甚至都不能构成一道选择题。人生这么多年,一直、始终、全部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