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是被门外路上的议论声吵醒的,一看时间,都八点半了。
他赶紧翻墙爬了回去, 刚去,就看到家里出事了。
院门口路上扔满了姚红梅排恶露时垫着的尿戒子和小褥子, 鲜血淋漓的,很是吓人。
这些没洗可不怪他, 大冬天的, 冰手啊, 再说他什么时候洗过这玩意儿,以前都是谷赛兰张罗的啊。
也不知道姚红梅故意把这些扔出来做什么。
而此时,姚红梅正坐在门口路上,哭天抢地的说老裴家从老的到小的全都虐待她。
婆婆不顾她死活,裴二祥也打她,她不活了。
这么热闹的一出大戏,让本就嫉妒裴家的人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起来。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老裴家儿媳妇终于跟后妈婆婆闹起来了。
然而很快有人出来说了公道话,那小媳妇指着姚红梅骂道:“你可真不要脸,你婆婆抱着孩子满村子借奶的时候你干什么了?你看看你这奶涨的,你真是个丧天良的女人,你不配做妈。”
“就是啊,我一开始还好心借了两次,可是我家人多口粮少,我本来奶水就刚刚好够我闺女吃,怎么匀啊,我只能狠狠心说借不了了。其实我心里很难受的,谷婶儿多大年纪了,还要受这样的罪。”
“就是啊,这些年谷婶儿怎么对待亚男嫂子和红梅嫂子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生你家大壮的时候,寒冬腊月的,谷婶儿给你洗带血的裤子可是从来没有抱怨过的。”
“可不是,把婆婆累垮了不说,还害得裴叔叔摔断了腿,你们这两口子也太缺德了。也不怕现世报吗?”
“是呢,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吧,还好意思给谷婶儿泼脏水呢?村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后妈,可是像她这么明事理的好后妈可挑不出第二个。”
“哎,谷婶儿在的时候,这个家可是一次没闹过笑话的,现在谷婶儿不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要么说谷婶儿难得呢,这么些年了,大家才看出来老二一家的真面目,二祥啊,你高低要给你后妈磕一个,你对得起她吗?”
“是啊裴二哥,你要是再这么下去,还是趁早别当这个会计了,自古以来孝为先,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配吗?”
眼看着舆论风向开始声讨他的会计职位,裴二祥急了,赶紧扇了姚红梅两个嘴巴子,骂道:“败家娘们儿,都是你,把咱妈气走了,我劝你多少次了,闺女也是人,怎么就不听呢,我是养不起吗?非要作践孩子,作践爹妈!今天我就替爹妈收拾收拾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裴二祥说着,把姚红梅提了起来,啪啪又扇了两个嘴巴子。
有人想劝,却叫那几个被借过奶的小媳妇拦着了,这种女人挨打活该,自己孩子都不奶,还能对别人有几分真心。
这一天,姚红梅彻底跟裴二祥闹崩了。
裴二祥那两巴掌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也是下了狠力气的,更何况,他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的。
姚红梅的面子碎了一地,用胶水都黏不起来了。
只得跟裴二祥撒泼。
于是这月子坐成了乐子,村里人的乐子。
裴二祥很绝望,日复一日的争吵,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嘲讽,让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没有耐心。
于是在姚红梅再次为了月子里伙食不好而闹腾的时候,裴二祥选择了不告而别。
带着儿子跑火车站去了。
而这时,一九七八年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裴二祥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火车站过年。
候车室里很冷清,除夕夜赶车的人寥寥无几。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回想从小到大的种种,忽然意识到,村里人其实说得没错。
谷赛兰是个非常合格的后妈。
从小到大,都没有亏待过他们兄弟俩,尤其是他。
他不像裴大志那么忠厚老实,他小时候挺皮的,回回闯了祸,都是谷赛兰去给他赔礼道歉,送鸡蛋送红糖给摆平的。
后来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他跟同村女生早恋,差点偷尝禁果,被女生家长发现后及时制止了,女方家长气头上把他暴打了一顿,肋骨都给敲断了。
那次也是谷赛兰去求的情,赔了五十块钱,换取了女方家长的原谅,还任劳任怨的照顾他直到伤势痊愈。
再后来他到了年纪结婚,跟姚红梅自由恋爱去了。
两人很快订了婚,结果姚家拿乔,这山望着那山高,一会儿悔婚一会儿求和的,也是谷赛兰去替他出的头。
可惜谷赛兰前脚说了狠话,不做这门亲了,后脚他就跟姚红梅腻歪起来了。
最后他愣是没去相看谷赛兰给他重新找的相亲对象,瞒着谷赛兰给了彩礼,等谷赛兰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领证滚床单了。
现在想想,当初就该听谷赛兰的话,姚家家风不好,这门亲结不得。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捂着脸,痛苦的回想着一路走来的种种,很是懊恼。
不一会儿,大壮想妈妈了,哭着闹着要回家。
裴二祥嫌烦,但还是耐心的哄了哄。
可是孩子想妈妈是哄不好的,尤其是离开的第一天,大壮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裴二祥忍不了了,扇了他两个大嘴巴子。
大壮这才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