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雪,夜晚的墨色重新笼罩上大地。
苏青垂着眼, 正皱眉看着手指间夹着的那一张留言信。
穆辰:“少将……”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青。
苏青转过头来,察觉到穆辰眼里的担忧, 示意自己没事。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伸手把穆辰头顶睡觉时蹭得翘起的头发拨顺,“我在想,父亲当年的猜测没有错。”
“她的死亡没有军部说得那么简单。”
他几句话说得简短, 比起在和穆辰解释, 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我父亲在她死后不久就患上了精疾病, 后来情况一度噩化。所以我的爷爷,还有当时的我,都以为他只是不能接受母亲死亡的事实。”
飞行器向下降落。
花园路3号附近一片空旷,只有前方大片的墓地,和墓地门口一条不太热闹的丧葬用品街,街上有一家花店。花店老板正要关门,门口停了一架飞行器。
一名穿着黑风衣的高个青年从飞行器上下来,长得是英俊,但冷着一张脸,目光锐利得吓人,老板被他看得下意识一激灵,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一年开店有没有干什么坏事,是不是哪个月忘了报税。青年旁边跟着一名个子稍微矮些的年轻人,相貌清俊,笑起来时弯着眼睛,有点邻家小哥一样的可爱。他冲老板一笑,花店老板那颗忐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应该不是自己犯了事。
苏青:“买一束粉色山茶花。”
“十元一束。”
花店里挂满了花筒,一排排的各色花束挤在小小的屋里,大多是白色、浅黄色和浅绿色。山茶花的花筒在最上面一排,粉色、白色橘色和黄色的混在一起,天花板上的辅助机械臂小心将花束抓起。老板伸手接过,动作利落的包了花,缠上粉色丝带。
穆辰看野百合花筒里只有寥寥几束,不像旁边那些花束,满满的一大捧,每一桶中只有一种颜色。
穆辰看了一圈,回头和老板闲聊道:“山茶花卖得很好吗?只剩下这么几束。”
老板失笑摇头。
“进的货就少。”他说道,“来墓园的更喜欢买些菊花啊,百合,玫瑰……这些都比山茶花卖得好。这桶山茶花啊……隔几天就要扔掉不少。”
穆辰啊了一声,真心感叹道:“那多可惜。花开了但没人买。进货也不容易吧?”
这些各色的花束,在他重生前是难得见到的。
“可不是嘛。”老板也是喜欢花才开了间花店,看穆辰和他感同身受,多说了一句道,“是有个老顾客,提前跟我订了一整年的山茶花,要求每天都有鲜花摆着,还得各色都有,我才进的货,但也好久没见到他来了。”
“他每次来都买山茶花?”
“是啊。”老板叹息道,“我猜墓地里埋着他的亲人吧?第一年来的时候店里没有,我看他很失望,就说能帮他订上。后来他每年都订一束粉色山茶花,怪得很,就在夏天那会儿过来看,算算日子都十几年了,看他年纪也大了,上次来时都得拄着拐呢。”
苏青皱着眉。
母亲的好友几乎都只看到她直率好战的一面,她私下爱花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更何况,与母亲交好的人也知道她真正的安身之处不在此地。
除了自己和父亲,还有谁会知道她最喜欢的花?还每年来这里祭拜?
“他今年夏天没来,倒是订了花。哎,要我说,黄色橘色也就算了,有几个人去上坟买束粉花……啊,当然,我不是说你们不对啊。”老板一时说多了,赶紧打补丁。
“没关系,您说得也对。”穆辰笑了笑,“所以我们是第一个来买粉色山茶花的顾客?”
“你们是第二个。”老板竖起两根手指,“也是怪。这几个月都没人买粉色山茶,但你们来之前几小时,我刚卖走了一束。”
穆辰动作一顿,看向苏青。
苏青色沉冷,低声道:“走。”
天已经彻底黑了。
老板看着两人出了门,又看了一眼天色,小声嘀咕道:“现在进啊?胆子也忒大了吧。”
偌大的墓地里一片沉寂。
石子铺成的路上,回荡着苏青和穆辰的脚步声。天空开始落雪,雪花不大,从空中落在两人脚边,又在地面上融化。
无月的夜里,淡黄色选在半空中的电子指示牌是唯一的光源。苏青一边查看指示牌一边向前走,穆辰跟着走了一会儿,小声道:“少将。”
“嗯。”
穆辰犹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问,但在苏青望过来的目光中,最后仍旧开口道,“你……其实没来过这里?”
少将看起来并不认识墓地的路。
“对。”
他抱着花,走在穆辰身前半步。漆黑的夜色里,穆辰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这里没有我母亲的骨灰。她是第六军团的机甲师,死得惨烈,尸骨无存。”
“这里也没有她的任何私人物品。那些东西,在我父亲的墓地边下葬。他们的合葬墓在埃尔塔丽星,因为我母亲生前喜欢那里的风景。”
“这个墓地只是当时军部为她举行葬礼的地方。”
“但她葬礼当天,我的父亲发病,不肯承认她已经去世,反锁了家里的门。我和他都没能参加。”
苏青的语气平静。
他最后一次查看了路牌,拐进左侧的岔路。一片暗色中,前方左手边的一处墓碑前,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