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审,越是觉得端王做事细心。那么多的文书、细枝末节竟一点不差。不曾徇私,却也不会多屈了谁一分。
到了最后,这户部上下,竟只有一个干净人。
皇帝看着老尚书,忍不住长叹。
“远山,你是朕开恩科,亲自点的状元。朕还记得,殿试时,你同朕说,要使国家有十年钱粮。”
“朕信了,把户部交给你。头十年,朕对你放了心,再也不问户部之事,全交给太子了。你说,你作出这等事,是把朕置于何地?”
赵远山把头磕得砰砰响,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十年寒窗为天下请愿的豪情,前十年的兢兢业业,为国家筹措储存了十年钱粮,其中多少酸楚又有多少辛苦?
走惯了荆棘丛,不过是有一日,走到了岔路口,一时好,走在另一条鲜花满地,处处仙乐的路,是何种感觉。
可谁知那遍地鲜花之下,却是沼泽啊。
踏上了,就不能回头了。
赵远山哭得动情,连连自责自己辜负圣恩,几乎要背过气去。
皇帝也是不忍心,可是看看那文书上,这些年算下来的钱,再看看那些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罪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轻罚。”
皇帝道一声“远山啊。”后面却是一声长叹。
赵远山即刻便知晓,自己是再无生路了。
赵远山郑重而哀痛地给皇帝磕了个头,而后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臣,辜负皇上圣恩了。”
皇帝却似乎不忍了,转过了头,没看他。
君臣二十年,前十年为太平盛世一同努力,后十年,为君的,沉溺于享乐,为臣的,忙着以公事谋私利。
到了分别时刻,各有思绪千万罢了。
皇帝背过身,道:“户部尚书赵远山,以律例,问斩。”
大皇子那一边,几乎是立刻便压抑了笑意了。
皇上处置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赵远山,这还是一个信号。他这回,很难姑息太子了。
太子也不忍心,就要跪下求饶。端王站在他身边见了,却是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动。就是这么一瞬间,皇帝把视线投了过来。
太子心中思绪万千,几乎是直觉一般,从中选出了一个来。他看着赵远山,露出了痛惜又难以置信的目光。
皇帝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转开了视线。
赵远山又伏在了地上,道:“皇上,罪人自知辜负圣恩,不该再多说什么,玷·污皇上视听,可此事关乎朝廷,罪人不得不说。”
“有什么,你便说吧,朕都听着。”
赵远山道:“太子收了闽南十五万白银,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是有圣人之心。虽不合法度,却绝不是有罪啊!”
此话说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大皇子,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
“赵远山,无论出于何等原因,也不能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我朝律法是先太宗拟……”
“住口!”
皇帝是一句话也听不下去了。再让他说下去,此事又是让自己一点儿决定的处境都不剩了。
“赵远山虽有罪,却也是教导过你们兄弟的,怎么,他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还是你不想让他说什么?”
大皇子忙跪下,“儿臣不敢。”
皇帝道:“远山,你说。”
“五年前,太子发现,京城城里城外,都有衣食难以为继的百姓,冬日里竟有人冻死饿死,便生出了恻隐之心。”
“自那时起,太子便拿出自己的俸禄,为穷苦百姓建房子,谋生路,开善堂,冬日舍粥舍衣,夏日送药送汤。这么一做五年,太子才能有多少俸禄?”
“今年天格外冷,钦天监都说今年可能是个极寒的年岁,太子早就惦记着要修建善堂、筹备冬衣,却苦于没有银钱……”
随着赵远山的陈述,这朝中上下,竟逐渐地安静了。
皇帝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许久,皇帝才问道:“太子,你做了这些事,为何朕竟不知?”
太子道:“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替父皇照顾子民,本就是儿臣该做的事,何必要说出来。”
赵远山道:“太子做这些事,从不许人提起,和太子府有关。以免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收买人心,好事也成了坏事。”
皇帝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如此有担当,且如此淡泊名利。
他由不得软了语气,温和地责备道:“若是这个原因,你早该对朕说起。因为这样的好事,收了钱……”
太子仍是那么一副温和却自责的模样,“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儿臣都是做了错事,违背了祖宗的规矩。无论如何,儿臣都该受责。”
他越是如此,皇帝却越是心疼。
那些太子党,这会儿终于等到了一个求情的机会了。各个都变出了花样,说出了一百种太子不该被严惩的缘故来,句句话都说在了皇帝的心上。
大皇子是万万想不到,一出戏唱到了最后,怎的忽然换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