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万俟葵由公主府推任;文曦作为士族女,出身平就学宫,起点已经比一般官宦女儿高得太多。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套任官体系传承千年,就算新政推下,绝大部分受益的也只是那些贵族。
这也是长孙蛮为什么会提出这茬事的原因。
她吸了口气,问:“阿娘,学宫里为何总会举行春试秋试?”
突如其来一问,萧望舒没做他想,随她答道:“因为先生们需要用这些考核你们。如果知识没学到脑子里,他们就还要再重复讲授一遍,直到你们学会。”
“那要是都学会了呢?”
“都学会了自然就升入东殿……”萧望舒突然顿住了话。
如果说,把选官类比为升学——
长孙蛮清楚看见,她娘眼眸亮得惊人。
是时候了。
她咽了口唾沫,从袖里掏出一叠宣纸。
她娘疑惑,“这又是什么?”
“阿娘看看就知道了。”长孙蛮略有不安地绞着手,她盯着萧望舒翻开折纸,视线落在第一页。
没一会儿,她娘目光变了。
紧接着,第二页,第三页……
萧望舒翻阅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最后一页摊开,她的手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长孙蛮适时开口说道:“之前我曾同先生讨论民策,受先生启发,有了这个思绪。但我对官制的了解还不够深入,所以我想把这个交给阿爹阿娘。”
何照青退隐山林,萧望舒也问不出什么。
曾在她那片土地上历经千年的科举制,实在不是几页纸就能说透的。
但依她爹娘的七巧玲珑心来说,其实点拨到学宫考试时就已经够了。如今给出这几页纸思路,只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让她爹娘少走些远路罢了。
萧望舒看着这份稍显稚嫩却不掩光芒的手稿,心绪难平。
她太明白这份手稿将对这个天下做出怎样的改变——不论出身,不论贵贱,无中正推选,只要胸怀抱负,皆可以投牒自试。
“阿娘。”萧望舒抬眼,看见亭亭玉立的女儿缩进她怀里,“我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再过段时日……风平了。我想趁这个机会出去走一走。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片土地。至少,我希望在将来我能明白百姓想要什么,渴望什么。”
萧望舒哑口无言。
她知道长孙蛮是有备而来。
今夜她带给她的惊喜太多,一个接一个砸过来,逼得她不得不松开手。
风筝早晚是会飞向高空的。这十五年来,萧望舒手中这根线细细弱弱,她始终紧攥掌心不愿放开,惟恐风大些雨猛些,长孙蛮就会摔着磕着疼了。
但她也明白,现在是时候松手了。
她仔仔细细挽过她耳发,似想把那张纯真无忧的脸深深刻在脑海里。
人世如泥潭,浑浊可怖。不知可否还容得下她这双干净的眼睛。
长孙蛮忐忑看着她娘。
过了好半晌。
萧望舒压低声,笑着点头,“好。”
……
庆三年八月,少帝萧定霓禅位于太主。九月,太主手持印玺,登太极殿大宝。万臣朝拜,天下一统。
萧望舒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颁发《科考新制》至各州郡。又令各郡府督造学舍,不论男女皆可入学。
这一举措,自然引得天下轩然大波。
长孙蛮却觉得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地方学舍建好了,可并不代表所有人家都会同意孩子来进学。读书是一件持久而不会立刻有回报的事。有些人是祖祖辈辈都学着手艺,认为什么都比不过饭碗实在;有些虽是耕读农户,可家里拮据孩子也多,说不准倾家之力才供得起一个男孩,而女孩子连摸书的机会也没有。
若要像后世那样施行义务教育,那对国库是一笔耗额巨大的开销。
但新朝初立,盛世未开,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好的条件。
自受长孙蛮手稿启发后,这三个月来,萧望舒和长孙无妄已经做得够好了。
长孙蛮骑着白蹄乌,一边漫不经心想着,一边行至衡山腰。
九月高风,漫山遍野的红枫飒飒作响。
放眼望去,浮露寺后山门人影寥落。看来香客们都在前面凑热闹。
前日她娘在太极殿举行登基大典。浮露寺为了庆贺女皇登位,法会做了一场又一场,满山都飘着香蜡的味道。
她下了马,推开角门。
不远处,冠幅巨大的红枫树下坐着一人。灰白相间的僧袍宽大垂低,他后脑勺光秃秃的,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他旁边放了一只空荡荡的鱼篓,手里握着一柄轻飘飘的鱼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