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皱起眉头,等人跑近了些,才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忙里忙慌的。”
宫人颠了颠手,把小花又往怀里搂稳了些。他面容焦灼,忙道:“郡主,奴婢是永巷黄门双喜,应七公主传话,前来请您和文大人赶紧过去一趟。淑……文娘娘她快不行了!”
即使月前就早有准备,听到此话后的文曦依然脸色惊变。长孙蛮愣愣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这个小黄门双喜刚刚说了什么话。
小花人小,但耳聪目明,打学步那会儿就懂得’察言观色’。当下见两位姐姐脸色都不算好,她也没再玩闹,只一个劲儿咬着手指头。
长孙蛮略略收了收心。她扒拉下小花的手,嘴里勉强说出一句话:“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劳烦你帮我把小花送回万俟大人身前。”
双喜连声应下,临走前又嘱咐道:“郡主和文大人切莫再耽搁了,文娘娘……现在就等郡主来了。”
……
长孙蛮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吃着淑妃做的糕儿长大的,那些精致美味的小点心长安城中无人能复刻一二。
就连那座享誉洛阳风靡一时的秋遗楼,长孙蛮也觉得它无法比拟永巷之深一座小小庭院飘出来的糕点味儿香。
而如今,曾做出如此美味的那名妇人病容疲惫,躺在床上招手让她过来。
文曦抹了抹眼角泪花,万分不舍松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姑姑……”她忍不住又轻轻唤了一声。
“出去吧,带着霜霜。以后……你费心些,有空看着她点儿。”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放心。”
淑妃没再说话了。
她只注视着文曦带走霜霜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长孙蛮坐在脚踏上,握住她冰凉的手。
屋里炭火充盈,温暖如春,却似乎怎么也暖和不了将死之人逐渐发凉的身躯。
妇人露出一个无力笑容,她回应着,轻轻抓住了长孙蛮的指尖。
“冰姨。”长孙蛮忍住鼻腔酸涩,安抚她道,“太医署最好的太医马上就赶过来了,您放心,您不会有事的。”
“不,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不必为我难过,能活到现在,看到她能这么大……我已经很满足了。”
“太医令很快就来了。您……”
“郡主,听我说下去。”她费力喘了口气,抓住长孙蛮的手也松了松。
长孙蛮连忙握紧她滑下去的手。
“您说,我在听。”
“我要说的这个秘密,我守了一辈子。可我不想她继续背负这层枷锁活下去。她不适合这个深宫。”
她说着,从枕下摸出一串青玉佩。
看得出来被人时常拿出来摩挲,束缚青玉的绳络已有些磨损失色。青玉上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姿态惟妙惟肖,可见雕工一流。
“这是……”
“这是她父亲留下的玉佩。”
长孙蛮有些呆滞。她显然听出来,淑妃口中所指的霜霜父亲,并不是那位尸首都无处辨寻的先帝。
她笑了笑,疲惫眉眼有了几分释然轻松,“文冰不是我的名字。在很多年,我还叫文雪。”
“没有人知道,文家夫人曾生下一对双胞胎。因为在姑母的谋划里,文家必定要接任下一任皇后。母仪天下,位至极尊,怎么可以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幸好母亲舍不得我,她拦住了父亲欲杀之心。从出生时,我姐姐文冰就是人人尽知的文府娘子,而我只是寄养在郊外庄子上的野丫头。”
文雪口中的姑母正是殉葬帝陵的文太妃。
“庄子里的人都对我很好。相比于文府,我其实更喜欢那儿……我不仅会做糕呢,我还会种菜,还会酿酒。就连那个人也夸我的米酒好喝……可惜,这些文冰都不会,要不是她喜欢吃糕,我可能连糕点也碰不得了。”
长孙蛮嘴里苦涩至极。她这会儿猛然想起来她娘曾提过一句“偷梁换柱”。
想来那会儿萧望舒就已经知道文家私自更换礼聘者的事了。
“那你姐姐文冰呢?”
她咳嗽两声,苍白无色的唇又漫上鲜血。
长孙蛮忙将帕子拭在她嘴角。
“文冰死了。突发天花,府里医工治不好,又不敢外传内宫,以免耽误文家这场好不容易求得成宗松口的礼聘。姑母等不得,父亲也等不得……有姑母在,我顺利地嫁进了皇子府。”
“再后来……”文雪看着那枚青玉佩,目光留恋,“我发现我有了身孕。”
“是你在庄子上遇到的那个人?”
“我跟他其实没什么缘分。”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拿开嘴角洇血绢帕,“他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刀客,一不小心滚进我菜田里,压坏了我好一片菜苗。我心疼菜苗,所以救了他。可他还不上菜钱,我只好让他作陪相抵。”
“他曾说过要带我走。可我等了好多年,等得有些累了。”
雪下大了起来,卷在风里,呼啸着狠狠摔在窗面,发出哐当哐当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