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身形明显停住了。他抬起头茫然四顾,愣是没瞧见人。
长孙蛮急得上蹿下跳。还是雅风连着又唤了两声:“小郎君,小郎君——这儿,这儿呢!”
魏狗可算是找准目标了。
他呼哧带喘跑过来,撑着膝盖歇气:“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长孙蛮好心递条小手绢,让他擦擦汗。
等人喘匀了气,她才反问道:“你呢?我爹跟你说什么了。”
一提到这话,魏山扶肉眼可见地颓了脸色。
他靠在廊柱上,绫带垂在肩侧。
一手慢慢叠着小手绢,闷着声回:“你爹让我起来打拳。以后我都要半夜起床,半夜睡觉。我现在发现吧,当女孩儿可真好,至少你就不用半夜打拳。”
他一连说了三个“半夜”,可见怨念之深。
长孙蛮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她抹抹眼角泌出来的泪花儿,“哎哟哟”两声,强憋住笑声问他:“我爹真这么说?那可了不得啦,了不得啦!你要是学到了我爹的真传,以后我都不敢揍你了诶。”
魏山扶停住手,掌心那张小手绢叠得方正。
他抬起眼,哼哼两声,捉过她笑得发抖的手,把小手绢稳稳拍在她掌心。
“得了吧,你爹能亲自教我?我估摸着是那个木头脸何错来。你想想这么早,你爹闲得没事干了跑来教我练武……”
他说着说着,话音一顿。
两人同时对上眼,愣愣说了一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长孙蛮不禁为他默哀。
仔细想想,哪种情况下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会在大清早不睡觉跑到练武场练武……
“你保重。”
魏山扶抱头痛呼:“不是吧!!”
……
东院。
耳室厢门被人推开,帘子后转出一名修长清癯的中年男人。他脸上蓄着美髯,两只丹凤眼气质温和,丝毫不见锋芒。
此人正是幽州大军师许倦,字居之。
长孙无妄似早知有人。
他未曾回头,而是抽出桌案下积压的一封信件,指尖轻轻点了点,却未曾展读。
许倦摇着一把羽扇,含笑步出中堂。
他手上刚取过一纸千里信报,里面正是从青州传来的消息。
许倦停在桌案前,对着主座上的男人拱手祝贺道:“君侯,青州探子来报,日前逢燮不在,青衣军乘起攻之,如今已占领兖州。主将失守,逢家军乱如散沙,现被逼入豫州之地,等待朝廷出兵救援。逢家败像已定,恭喜君侯得偿所愿。”
“劳居之久等,请坐。”
许倦轻摇羽扇,美髯垂落胸前。他抚了抚下巴,问:“君侯此去长安,虽耽搁时日良久,但不枉费您一番苦心。如今长公主已在幽州,魏氏投诚,君侯之意是何时出兵南下……”
“居之。”
许倦话音稍顿。他看向那个站起身的男人,“君侯?”
长孙无妄步下木阶,那封信就着高脚珠火,瞬间湮灭殆尽。
许倦大惊,他连忙起身,连羽扇也落在地上:“君侯!这是何故!乐昌侯萧守诚意投我幽州麾下,这封信历经千辛万苦才从扬州送到幽州,您看也不看就将其毁……”
长孙无妄捏着金签,将一炉灰烬拨乱,“萧守懦弱昏庸,无能至极。堂堂一个宗室诸侯,却被邻地荆州都督刘允打压数年。这样的人,我幽州要来何用?”
许倦叹气:“话虽如此,可萧守毕竟占据扬州。此地虽不及徐州物产丰饶,但比我们绰绰有余。若要出征南下,幽州大军需要更多的粮食。君侯再不喜萧守此人,也要为底下的弟兄们考量一二。”
长孙无妄沉默半晌。他突然走过来,弯腰捡起那柄羽扇。
他递给许倦,问:“居之是不相信我能踏平扬州?”
许倦一愣。
长孙无妄又说道:“天下十三州,于我不过探囊取物。幽州兵戈所指,无人不为之惧怕。”
“那君侯是打算……”
“居之入我幽州时,曾问我所求是何。我言挥师南下,一举攻夺萧室。如今我想问一问居之,所谋求又为何?”
许倦静了片刻。
随后,他抚着美髯,轻轻叹道:“某平生夙愿,不过天下一统,黎民安康。世道太平,再无人颠沛流离,妻离子散。”
长孙无妄低头扶住他,面含歉意:“是我唐突,望先生见谅。”
许倦的儿子不满五岁,就被一场战乱误杀。他的妻子无法接受是许倦招来的祸事,伤心欲绝之下提出了和离。没过几年,许倦便来到了幽州。
许倦摆手,“君侯归来,却不理诸事。如今有此一问……敢问君侯之志,可还在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