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舒目光沉沉,她握起树枝,在帐中央的沙盘上划出几道痕迹:“敌驻我扰,敌进我退。谓之……”她声音一顿,而后平平吐出两字:“游击。”
……
魏山扶拿着木棍,正蹲在山坡头来回划拉。
长孙蛮蹲他旁边,瞅着泥巴里乱七八糟的复盘,劝道:“我娘吃的盐巴比你吃的饭都还多,你输给她不足为。”
自尊心熊熊燃烧的魏狗怒喝道:“这不是输!战事吃紧,我可从来没跟你娘比过什么!”
“……是是是。”长孙蛮撇撇嘴。
也不知道是谁连日来吃不下饭,一遍遍复盘这几日的战报。
自从那夜用水缸辨声之法找出匈奴地道后,张承和其他将领分别带队四处偷袭,不舍昼夜,直把匈奴大军惊扰得苦不堪言。短短五日下来,地道没挖成不说,敌军士气大受影响,匈奴人人疲惫不堪。
要是直面迎战,他们或许还能一鼓作气攻入城中,可这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反应不及的匈奴人只能在寒风中互瞪双眼。等他们刚要罢手歇息,张承等人又杀个回马枪,反反复复几次,直教人气得几欲吐血。
朔方城的将士们却尽得欢颜。
几日下来,萧望舒的名号越来越响,没有人敢再轻看这位肩不能挑的文弱军医。大概是形势逐渐乐观,长孙蛮也在萧望舒脸上见到了久违的淡然。
只是好景不长,屯聚在外的匈奴大军突然失去动作。紧接着,重伤的张承被人抬回主营。
“匈奴郅支王一到,匈奴士气大振,现在他们已经越过游击防线,正朝朔方城赶来!”
萧望舒扶起士兵,细问:“此人来时可携带援军?”
“应该不算,他只带了几百人马。不过……他的队伍中拖来许多重物,看起来像是军中物资。”
“不,那是冲车!”魏山扶撩开布,大步走进来,“你看清楚了,来得可是郅支王?”
士兵应道:“绝对没错。他头上无发,左耳带了一只金色大环,肩膀上还停了一只海东青。就是这只海东青啄掉了张副将的眼睛。”
魏山扶小脸严肃,朝萧望舒说道:“郅支王是匈奴伊斜单于的小儿子。为人凶恶残暴,打仗从不按寻常路数。我祖父说过,此人打法迅猛,善用冲车进行推土攻城。如果真是他,至多两日,朔方城就会坚持不住城破。”
帐中暂无他人,萧望舒垂下眼。长孙蛮拉着他问:“你祖父可跟你说过破解之法?”
“正常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迎战。硬碰硬指不定谁会输。”魏山扶认真看着她,“但现在缺人缺粮,就算是死守城门,也坚持不住两日。”
他摇头,定定说道:“我没有办法。”
“那就死守城门。”萧望舒淡淡发声,“距匈奴袭城已有七日,姑衍山的大军一定已经收到了消息。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守住等他们回来。”
她传来兵器处守将,道:“立刻命人搜集谷草,越多越好,然后浇油绑在箭矢上。记住,动作一定要快。敌军随时有可能发起强攻。”
萧望舒的这番命令,很明显是打算用火攻应对。
魏山扶摸着下巴,沉思道:“火攻……按城内军需来算,最多明日午后。如果在那之前毁不了郅支王的攻阵……”
“毁不了也要守住朔方城。”
萧望舒摸摸小姑娘的脸,叹道:“之前让你走你不走,这回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我不怕。”她摇头安抚着。
萧望舒蹲下身抱紧她,轻轻抚着小姑娘的头发。她看向魏山扶,嘱咐道:“你们就跟在孟旭身边,哪儿都不要去。这次凶险不比前几日,一旦……孟旭会拼死带你们离开。”
长孙蛮攥紧小手,埋在她脖间的眼圈发红。
魏山扶没有想到萧望舒把他也考虑进去了。
对比前些时日他言语里的不满,他不由地小脸一红,支吾说:“你……”
萧望舒垂眼,轻声道:“代我向老师问安。”
魏山扶微微一怔。
……
当夜,城外就响起震天呼号。
长孙蛮和魏山扶站在墙墩后,看见原野一片漆黑,冲车的木轮声压过草垛,伴随着匈奴人的叫阵,尽数游荡在高高的城墙上。
无人再有一丝松懈。
萧望舒手执长剑,白袍银铠,高高束起的马尾落在披膊上,她身后是高举如林的铁槊长枪。
火把的光划破黑暗,她沉声命令众人:“燃火,放箭!”
“唰唰——”
火箭穿透风声,重重钉在冲车之上。
瞬息间火光一片,长孙蛮终于瞧清了底下乌压压的匈奴大军。入目皆是如狼似虎的窥伺,如同怀有了世间最大的恶源。
她心头发紧,忍不住倒退半步。
魏山扶察觉出不对,拉住她手臂:“你怎么了?”
“我,我……”长孙蛮顺了顺呼吸,勉强说道:“我有些恐高。”
以前上树掏鸟蛋的时候也没见她有这毛病。魏山扶狐疑的打量她几眼,没再细问。
说话间,匈奴又推出新的冲车。只是相较之前那种,这车上面还立了一个巨型盾牌,盾牌下是推车往前行进的敌军。
魏山扶惊呼道:“不好,是木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