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那个何木头吗!
官兵颠了两下银子,褶子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抬眉往后面看了眼,压着声说:“这几天上头来人,城内都查的严,你让他们做做样子,我也好交差不是。”
何错心下一紧,却又不敢停顿,连忙谄笑道:“是是是,您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准备准备。官爷您先歇歇?”
“马上换差了,你动作快些,别多耽误功夫。”
何错腆着脸笑笑,刚一转身,眉毛就狠狠皱下来。他眼风扫过列队众人,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长孙蛮撅着小屁股,趴在厢门缝上。何错走过来,她看清他脸上粗犷的络腮胡子,以及像煤炭一样的浓眉,没忍住扑哧一笑。
何错借整理马匹的姿势,低声从窗外传话:“他们要打开车厢查看。”
长孙无妄盯了萧望舒一眼,后者别过脸,没开腔。他慢条斯理理着衣袍,道:“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长孙蛮为看好戏,一直坐在厢门边儿的木板上。这会儿她扭过身,才意识到她爹刚刚在说什么。
为了方便入城,她爹半道上改换了一个更小的马车。在这个不大的车厢里,她爹娘之间的距离,显然已经最大化了。
对于平常夫妻来说,这十分可疑。
盔甲声快速临至,长孙蛮一惊,连忙爬起身,飞扑进她娘怀里。萧望舒广袖一垂,掩住小姑娘大半个身子,接着她侧过身垂头,乌发如瀑,将脸挡了个严实。
小姑娘的一双眼睛靠在美人腹间,余光中似有一道沉沉黑影压过来。长孙蛮微愣,鼻息间不仅有她娘的冷香,还裹挟着她爹熟悉的气息。
恍间,厢门被人推开。长孙蛮连忙埋进了眼。
官兵皱眉,喝道:“那个人,转过身来!”
何错连忙上前解释道:“我家夫人身体不好,时常呕逆,郎君刚给她喂过药,正在整理仪容。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郎君失礼吧。”又是一包碎银塞进了官兵手里。
官兵眉目大松。他摆摆手,笑道:“老弟,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查得严啊。”
何错赔笑。
官兵又往里看了两眼,确实如他所说,满车都是药味儿。他转过身,又往后面巡视去了。
车门关上,长孙蛮急忙从她娘怀里拱出来。可能是躲闪不及,她一脚踩在她爹身上。男人微微撤步,双手搂住了小姑娘的背肩。
长孙蛮昂起头,看见她爹手上握着一根竹枝。似乎是之前换马车时,从路边茶肆后折来的。
她福至心灵,再往她娘头发上一瞄,确实有被碰过的凌乱。
所以……她爹这是给她娘亲自绾发了?
饶是亲眼所见,长孙蛮还是觉得不可能。她爹娘早上还剑拔弩张的,怎么可能这会儿就绾头发了。
不过再怎么说,这一茬好歹是过去了。
等马车驶过城门口,长孙蛮松口气。她转脸看向她爹,问出自己的疑惑:“阿爹,咱们人这么多,你为什么就只分成五队?要是多分点,分成十队,也不会被官兵怀疑拦下来呀。”
她爹转着指尖竹枝,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就带了五张游商文书。”
“……。”
看看,这未雨绸缪临危不惧有勇有谋。所以,这就是她爹能当枭雄,换她只能当个狗熊。
长孙蛮选择闭麦。
这会儿马车驶进了洛阳内城。他们已经安全走过了外城军防,便没有多大危险了。一行人牵马的牵马,推车的推车,把游商队伍扮演得活灵活现。连何错都闲心起来,往路边早点摊买了一笼肉包,垫垫肚子。
外面的动静热闹起来。长孙蛮掀开车帘,看见外面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流,两侧摊贩簇拥,不远处还有精彩纷呈的杂耍。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甚少离开长安,连东都洛阳也只来了一次。原因无他,只因为她娘每逢年关就闭门不出,天子贺寿的东都盛宴自然也不会参加。那会儿长孙蛮磨了万俟葵许久,才勉强跟着她,一同随皇帝队伍来了一次。
这次有机会,长孙蛮铁定不会放过。她拉着她娘衣袖,叠声叫道:“阿娘阿娘,那儿,那儿好玩!我们出去看看。”
萧望舒果断拒绝:“不行,这里人太多。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身子弱不能下去。”
“我想看看糖人儿嘛,魏山扶说,这里的糖人儿可甜可甜了。”
长孙蛮软着声音,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看得萧望舒别过脸,不欲理她。
眼看没着落了,长孙蛮泫然欲泣。
好在旁边还坐了个她爹。长孙无妄牵起她的手,问:“阿蛮想下去玩儿吗?”
“嗯嗯。”
“那走吧。”
长孙蛮有点呆,没想到她爹这么好说话。
不过她没忘记亲亲公主娘。小姑娘拉起萧望舒的手,“阿娘,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逛街可好玩儿了,你跟我一起逛一逛,心情也会好很多的。”
她实在是不想萧望舒身上的病还没好全,天天压抑活着,心理上又出毛病。
萧望舒看了眼斜倚厢门的男人,抿唇没说话。长孙蛮手上使力,往后拖她起身:“阿娘,走嘛。”
正巧厢门一推开,冬阳的光洒进来,落在小姑娘的发上,细软澄黄。萧望舒眯起眼睛,不自觉松了力道,摸了摸那片温暖的碎发。她轻轻应道:“好。”
转身下车的长孙无妄身形微滞。他立在马旁,眯眼看着弯腰出来的萧望舒,眼角的笑意很轻,却比平日柔和了不少。
长孙蛮一心想着玩儿,自然没去管她爹娘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反正她已经看开了,她爹娘不互捅刀子就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