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因为想要嫡子,所以答应了七年之约。可他没有想到,我是个女儿。”
“是。”萧望舒侧身,“太医受了指示,告诉他是个男婴。我在他面前药胎,他不得不与我盟誓。但这七年里,幽州的野心日益增加。狼是永远不会放弃看中的猎物。”
长孙蛮很不解,“可依阿爹的地位,他不愁没有儿子。阿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室内久久无人作答。萧望舒似乎想起了一段往事,沉默半晌。
她模棱两可地回道:“你应该是知道了袭爵祖制,非嫡子不可承袭。有再多的儿子,也是庶子。百年前就有不乱嫡庶的铁律,自然,现在的长孙氏只能做一头困兽。”
庶子没有继承权,没有嫡子则无人袭爵。那朝廷势必会收回封地和爵位。
“但阿爹会打仗,单凭这个是无法困住他的。”
萧望舒闻言轻笑,她正过身,道:“你平日里虽喜欢胡闹,却是个极为聪颖的孩子。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困不住长孙无妄。可借由嫡子收回封地,长孙家势必不从。一旦不从,天下群英就有了攻讦的理由。群起而攻之,任幽州百万雄师,也会抵挡不住的。”
长孙蛮心情复杂。她没有考虑到,在这个时代,她娘就已经勘透了群众的力量。这一手借刀杀人,她再琢磨十年也琢磨不出来。
“翻过年我就八岁了,你们却还没和离。所以……这也是原因吗?”
萧望舒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她平静牵起小姑娘的手,蹲下身,道:“很抱歉,没有给你一个幸福的家。但为了陛下,为了萧家,我不得不这么做。除非长孙氏自交兵权,否则这封放夫书,我永远也不会写下。”
帝女为尊,她娘不肯点头放人,她爹永远不会获得自由身。
这是用一段婚事,生生封死了长孙氏的活路。
长孙蛮眼里流露出几许不解和疑惑,“先生说过,幽州有很多聪明的人。那他们肯定能看出这个计谋。既然爵位需要延续,为什么阿爹还要尚公主?”
一刹那间,长孙蛮感觉到腕上那双微凉的手,力道一僵。
第章 玉京(九)
萧望舒垂眸,回避道:“阿蛮,你还小,有些事现在不必知晓。”
“可我已经不小了。前两日宫里宴席上,阿娘亲口说我该懂得自己的责任。我不是小孩子了。”
萧望舒再度抬眼,静静盯了她许久,一言不发。
长孙蛮泄了气,明白再也问不出什么。她咬着唇,道:“那阿娘呢?”
“什么?”
“我的责任是去幽州。就像胡人手里的木偶,不必问也不必说,只需要有一双耳朵,听懂吩咐。那阿娘的责任是什么?”
物是人非,这句话跟少年时的记忆别无二致。萧望舒抿唇,转开眸光,“守护陛下和萧家。”
长孙蛮立即反驳道:“可那日书房里,阿娘明明说是为了天下百姓!”
“这有什么区别吗?萧家在,则天下不乱,百姓亦能安稳。我护住了陛下和萧家,也就是护住了天下万民。”
“可陛下不是一个明君。先生曾说,明君或开国守业,或励精图治。但我在平就殿晨诵两月,宣室的钟鼓声就响了一回。陛下根本就没有上朝!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萧望舒蹙眉,她收紧了手,低喝道:“放肆!陛下的事岂容你来置喙,我看这些日子你是越发胡闹了。现在就回小庭院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出来。”
长孙蛮摇头,她挣脱开手腕,眼睛湿漉漉的,“阿娘明明都知道,就是不愿意去听。你其实只想守住这个位置!为了它,你可以委屈自己,不和阿爹和离。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就抛弃我!”
萧望舒气息微急。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姑娘的细发。
却被后者一掌挥掉。
“可我不是阿娘,我不愿意!”
小姑娘转头跑出去,门外婢女一阵惊呼。又有几人匆忙进屋,萧望舒正撑着屏风起身,身形晃动。
婢女连忙扶住她,“殿下!”
萧望舒按住额心,深吸了口气,“无事。”
“把她带回小庭院,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躺回软榻上,她闭着双眼,吩咐道:“派人去请御史丞傅誉。”
……
长孙蛮冲出纤阿台,头也不回地跑到前院。婢女跟在她身后,雪天里都不敢跑得急,没能及时拦住她。
眼看越走越远,婢女一急,朝门口亲卫呼道:“快!拦下郡主!”
奈何她成了水中游鱼,亲卫们也顾忌着身体,不敢下手太过。长孙蛮愣是拼着一腔孤勇,冲出了府门。
一抬头,跟刚下马车的魏山扶撞个正着。
“你……”
魏山扶讶异极了,看眼她身后,当机立断地伸出手,“快上来!”
长孙蛮三步两跨,踩上小杌子,刚钻进车厢,马儿就嘶鸣疾跑起来。车外还听得几声呼唤,渐行渐远。
魏山扶挠了挠头,憋了半天,“那啥,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长孙蛮缩在角落,抱着膝盖没说话。
魏山扶皱眉。他撩起袍子,半蹲在长孙蛮跟前,问道:“你怎么了?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他想了会儿,又硬邦邦憋出两句:“那日没来找你,是我遇到了没想通的问题。我不是有意失约的。”
长孙蛮还是没搭话。她安静地坐在那儿,垂着眼睫,像是被人遗弃的奶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