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决斗以来,吕西安和阿尔方斯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古怪了,就好像有人在他们之间砌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似的。这样的局面主要是由于吕西安的缘故,这些天里,他对阿尔方斯的恐惧感如同春天潮湿处的霉菌一样迅速滋生着。激情的迷雾消散后,理智重新主导了吕西安的行事,而当他回想起自己与阿尔方斯之前相处的细节时,不由得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就像是一只不知死活的狐狸,竟然去撩拨起了狮子的胡须,甚至还骑到了狮子的脖子上。而那只狮子不过是在假寐,只要它睁开眼睛挥动一下爪子,就能够把狐狸开膛破肚。
有了这样的认识,吕西安在平日的相处当中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摆在了下位者的位置,在面对阿尔方斯的时候带上了一丝献媚讨好。阿尔方斯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这位金主似乎很享受这种别人为了自己曲意逢迎的感觉,但吕西安十分怀疑,银行家很快就会厌倦这个像其他的马屁精一样的吕西安了。他感到自己如同土耳其后宫当中一位正在失宠的嫔妃,虽然挑战者尚未出现,但却已经失去了君王的新鲜感——这令他恐惧万分,而这种恐惧的感觉又令他对自己的无能产生了一种深切的厌恶之情。
令他更加无法忍受的是那些带着讥讽之意的眼:他和阿尔方斯的关系早已经不再是秘密,因此每当他们两人一起出现时,总会有旁观者互相挤眉弄眼。当他去议会的时候,那些和他不对付的议员们会故意在休息室里念关于阿尔方斯的新闻——老伊伦伯格已经就任法兰西银行的董事长,伊伦伯格一家已经成为法兰西经济巨轮事实上的掌舵者,这父子两人都是报纸财经版面的常客。
阿尔方斯自然对这种小事情毫不在乎,毕竟他是付钱的那一方,可对于吕西安就没办法这样泰然处之了:当一个称他为“叛徒”的右派议员在他面前不怀好意地朗读一篇关于巴黎某位交际花的桃色新闻时,他差一点就当场发作了。
事实上,吕西安曾经不止一次地拿自己和交际花做对比,他沮丧地发现,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拿到的比一般的交际花要多得多。他一贯是个实用主义者,把“物尽其用”当作自己的处事原则。他来到巴黎时几乎一文不名,唯一还有些价值的就是一个还算得上聪明的大脑和一副有吸引力的皮囊。读大学时,他曾经想过要如莫泊桑笔下的杜罗瓦一般,用这副好皮囊得到某位太太小姐的青睐,再借她们的好风直上青云——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想的轨道颇为相似,只不过是稍稍改变了一点方向罢了。
平心而论,阿尔方斯是一个万里挑一的金主,但也同样是一个强势的人,银行家或许愿意和他玩一些无伤大雅的挑逗游戏,但当阿尔方斯下命令时,他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极大地挫伤了他的自尊心。吕西安是个高傲的人,对于他来说,处于一个从属的地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阿尔方斯想把他变成自己的金丝雀,他屈服了,主动走进了镀金的笼子,却被划的遍体鳞伤。他无法忍受这种状态,他需要夺回主导权。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这一天晚上,吕西安的心情极好,因此面对阿尔方斯的提问,他并没有多想些什么,立即就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了。
“的确是一步妙棋。”阿尔方斯点评道,“教会自己露出了破绽,那么您作为对手就要给他们以无情的打击。”
那么你什么时候会露出破绽呢?吕西安心想。那或许是他夺回主导权的最好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他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徽章,那是前段时间他请纹章学家给他设计的:一座有三个塔楼的城堡,上面是一个男爵的冠冕——灵感来自于布卢瓦城的象征,著名的布卢瓦城堡。如今他有了贵族的一切:头衔,徽章,宅邸和产业,但在他夺回主导权之前,他不过是一个带着男爵冠冕,扮演部长的小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