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爬到一半时,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掉了出来,他似乎并不在意,而宣清却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很想下去捡。
那是一个玉做的平安锁,是这个不受宠爱的魔君满周岁时收获的,双亲赠予他的唯一的礼物。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却一直随身携带,这么多年来未曾丢掉。
宣清知道,那一定对他有着别样的含义。
“你的东西掉了。”她提醒道。
可是凌羲光却头也不回地说:“不要了,那种破烂掉了便掉了,没关系。”
宣清听着那有几分生硬的语气,心道我信你个鬼,然后佯装出一副真的不在意的模样,紧了紧绳子:“……好,那你抓紧一些。”
凌羲光一点一点地爬上来,途中他感觉宣清有些支持不住了,耳边传来细微的皮肉摩擦声,抬眼只看见她一言不发地在硬撑,见他看上来,还对他勉强拉着个笑,比哭还难看。
她一笑,他便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她像揪绳子似的揪着,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很怕自己喘气喘大一些,眼泪就要憋不住。
“你抓紧哦。”她说。
凌羲光不懂她为何又来一句,直到在他重见天日后,看见宣清头也不回地拽着绳子跃入虚渊,他回头想攥住她的衣角,却只能攥住一缕风。
宣清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下起了雨,逐渐打湿了少年的脊背。
这次,轮到他拽绳子了。
宣清下到深渊底部,隐约听见谁在抽泣,但是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她打趣他:“哎,你是不是哭了啊?”
“没有,”凌羲光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嘶哑的嗓音里携着浓重的鼻音:“雨太大了,打在脸上疼。”
在这烟雨朦胧的山色之中,他默不作声地哽咽着,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凌羲光的手掌心很快被粗绳子割破,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骨头跟血肉,宣清方才也是这样,那绳子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可他只想要攥得更紧,要那绳子狠狠地嵌在肉里才放心。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他很别扭地跪在地上想自己被撇下的原因。
他忽然很自卑,虽然先前的确是他带着宣清长大,但是真正对宣清有好处的人一直都是那个青年,是她真正的兄长,而他自己呢,他只是装得好,教她如何活着而已。
他再怎么装,再怎么融入人族,他也不是人族,他的好是装出来的,是学出来的好,而那个名叫玉允的青年,他从出生开始就是携着整个家族的爱与期盼出生的,他生来就是个好人,他生来就有着满怀的爱。
凌羲光越想,越发自惭形愧起来。
作为世人眼中的恶,他的爱是虚无的,是伪装出来的一团团泡沫,是他从来就没有过的东西。
这样的爱没有用,他无法给予宣清真正的支持,被丢下也是必然的。
可是,宣清为什么又回来寻他呢?
分明她已经将他丢掉了,又为何要找回来?
为什么呢?
凌羲光回过来,忽然发现底下没有声音了,他瞬间变得无比慌乱。
鼻涕眼泪全都粘在脸上,混合着雨水,分外狼狈,他忍不住地朝虚渊大喊:“阿清,你上来好不好……东西不要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
“你上来好不好,我求求……求求你!”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地说着,原本嘶哑的嗓音逐渐变得泣不成声。
当宣清跳下去的那一刻,凌羲光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宣清是珍视他的。
宣清珍视他的每一个选择,珍视他每一个无比细小的想法。
小到什么程度呢?
凌羲光想,似乎在他身上的每一个不被旁人在意细节,都被她一件一件地放在心尖,如数家珍,从未忘却。
但比起追究自己在她心里的重要性来说,他只要宣清活着,他只要活生生地站在他身侧,这才是最好的答案。
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可以什么东西都不要,他可以不再夺取什么,不再追究谁的仇怨,不再抱怨她为何不认自己。那一刻他什么都放得下、什么都可以舍弃,但,唯有一样他无法割舍。
那是世间万物都换不来的、是他要永生永世捧在心尖上、带进坟茔里,刻入灵魂之中珍惜的,谁的真心。
是宣清对凌羲光的,独一无二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