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事肯定耽误不了的!”宁昭同坚定,他还没说完就开始表忠心,“我估计晚上回家,你是跟梅教授一起住还是回家?”
韩非轻笑一声:“自然回家。”
“好,那晚上见。”
“晚上见。身体为重。”
“嗯,好。”
打完电话,她把手机扔到一边,趴到薛预泽肩头:“太师真懂事儿啊,问都不问一句。”
他失笑:“什么意思,跟我在一起不能让太师知道?”
“倒也不是不能,只是这情况说出去总归有那么点尴尬。”
“……是有点,”薛预泽承认,想了想又有点兴奋,“但是那种感觉真的很妙,你有过宗教体验吗?就像好多书里描写的启一样,一种很玄妙秘的感受……”
“没有,我是无论者,”宁昭同打了个哈欠,“但我死过两次。”
薛预泽一噎。
“说起来也挺怪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有过这么特别的体验,为什么你还是个无论者呢?”
她答得很快:“这话我跟韩非聊过。以前我一直不相信的存在,因为我觉得鬼是非功利非人格的存在,即使有也对我没有意义,而没有意义的东西就不该被设置。”
他点头:“奥卡姆的剃刀。”
“对,但现在我不接受鬼的观念原因变了一点,可能都不算是不接受:我不想去探问,是尊重也好是拒斥也好,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悬置最好,”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然也刚和我重逢那段时间,每晚起夜我都得去看他一眼。摸一摸他,这样我才能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我又做了一个梦。”
他看着她,表情很认真,等着她继续说。
“最开始我也是觉得,啊,竟然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上天不仅将年轻的躯体赐还于我,还让我和我的毕生挚爱能再次重逢,我该怎么答谢这样的恩典呢……但后来觉得,这样的思路不对,”她低眼,睫毛垂下来显得很长,“如果有一个存在能将这美好的一切赐予我,那它也或许会在某一天将我的幸福收回——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绝对不能。”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情里几乎是凌厉戾气,让他心跳都惊得漏了一拍:“宁——”
“你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吗?老是宁啊宁的,”宁昭同一笑,所有的阴霾骤然都收拢在字句之下,“不过我的英文名就是Ng,这么叫也没有关系。”
薛预泽缓了缓心绪,含笑:“不是,我习惯了叫你宁老师,但这个称呼略微带了点调侃的意思,有时候会觉得叫出来不好——在邮轮上那天晚上,你好像管自己叫‘小同同’。”
“?”
“看来真断片儿了,”他若有所思,“你拽着我一直说‘爸爸快来看小同同找到了金色独角兽’,当我意识到你真的是在称呼你的生理父亲,而不是什么怪的情趣之后,我差点萎、唔。”
宁昭同捂着他的嘴,忍着羞恼骂道:“这事儿到底能不能翻篇了?”
“以防万一你没听过,”他扒拉开她的手,眨了眨眼,“不过当金色独角兽也很好,小同同的骑术非常不错,当、唔……”
“不要觉得生病了我就不揍你啊,”她警告他一句,松开手,“不许乱叫。”
他有恃无恐,笑眯眯的:“什么叫乱叫?以后不能管宁老师叫小同同吗?”
“……”
“怎么不回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可是我觉得挺可爱的,小同同,小同同。”
“真的很可爱啊!”
“……”她受不了了,轻轻一拳砸在他肩头,骂道,“闭嘴行不行!”
这下他也忍不住了,别开脸笑得特别厉害,把她的手握进了掌心。
薛预泽生病后有点粘人,明知道她明天有事,还是晚上九点过才放她走。
宁昭同有点好笑,好说歹说把他催回去了,把琴固定到车后座,先给陈碧渠发了消息。
【回家了吗】
【要不要来单位接你】
【潜月:已经在地铁上了】
【潜月:夫人路上小心】
【顺了夜宵,一会儿一起吃】
【出发了】
【潜月:(猫猫可爱.jpg)】
【潜月:臣在家等着夫人】
【潜月:和猫猫一起】
他越来越会了。
宁昭同感叹了一声,一脚油门倒出车位。
沉平莛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
没有备注。实际上这个手机上所有的号码都没有备注。他不用备注就能知道每一个号码属于哪个人,那是他早年职业留下的特殊能力。
响了七声,那边还没有挂掉的打算。
片刻后,沉平莛将手机架起来,划开了接听键。
“哎,沉总!终于打通了!”
沉平莛低眉,酌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语调慢条斯理:“杨云建。”
“对,对,沉总您晚上好,我是杨云建,”杨云建字里行间都带着快溢出来的笑意,“我和犬子现在已经在机场了,马上就飞。给您打电话是想说,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回国的机会,其他不说,我一想到没办法”
“说正事。”沉平莛打断他。
那边杨云建顿了一下,笑道:“沉总,我是真心实意想报答您饶我一命的大恩大德。您为我那么费心,我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您说是不是?”
这话似乎有些挑衅意味,沉平莛稍微蹙了一下眉毛,很快展平:“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您说的,我都到这地步了,能有什么想说的,”杨云建哈哈一声,官腔式的爽朗口吻,“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贺您高升,估计明早就能送到了,您记得查收!时候不早,不打扰您休息了,希望还能有机会当面跟您道谢!”
杨洛洛凑过来:“望您喜欢!”
尾音未落杨云建就挂了电话,招呼了儿子一声,拎着行李大步朝登机口走去。杨洛洛小跑着上来,一头红发发顶斑驳,脸上也再没有气模样:“爸,他们真能成事儿吗?”
杨云建看他一眼,没搭话,只是笑出一口白牙。
那一眼异常慑人,杨洛洛没有追问,安安静静地跟在了父亲身后。
礼物。
杨云建给他送礼物?在这关头?
一点异样挥之不去,沉平莛静了许久,突然叫了一声:“封远英!”
警卫小哥推门进来:“书记。”
“给宁昭同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在哪里。”
“是。”封远英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拨出那串比女朋友电话还熟悉的数字,等那边传出来一句清晰的“喂”,用眼向沉平莛示意,是不是要自己接。
沉平莛走过来,把手机放到耳边,色骤缓:“晚上好。”
“晚上好,”宁昭同按了免提,“挺晚了,还没休息吗?我在回家路上。”
十点钟。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顿了顿:“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过来,现在?”身后的车闪了一下灯,她减缓车速靠边避让,先让它走,“有什么要紧事吗?我还得回去收拾下东西,明天韩非的冠礼,怕太晚了起不来。”
冠礼。
“你现在在哪个位置?”
“哪个位置——我在环城高速上,估计还有二十来分钟到家,具体地点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儿啊?”
“我现在让人来接你,明天早上再送你过去,不影响什么。”
“你这说得我都不踏实了,干嘛这么折腾?”
他拉开椅子,但没有坐下,摩挲了两下木把手:“……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你最不对劲!”宁昭同笑了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心里的不安实在压不下去,沉平莛顿了片刻:“注意一下周围的车,看看有没有跟踪你的。”
她一惊:“那么严重啊?”
“找个明亮的地方靠边停车,我过来接你。”
“啊、好……等下。”她让他弄得心里没底,还想问什么,突然左前方一辆越野变道欺过来,她连忙踩了一脚刹车,车头却突然传来一点怪的动静。
“不太对劲——”宁昭同将刹车踩到底,车速却没有半点缓下来,脸色猛变,“刹车失灵了!”
沉平莛心头一惊:“把手刹拉起来!”
“已经”
“砰!”
电话里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些听着相当不详的碰撞,几秒后似乎有坠落的风声,最后归于平静。
“……宁昭同?”
沉平莛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他。
片刻后,碎石落下的细微声响从手机里传过来,像是砸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