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的这人, 穿着一身军绿色棉袄,身形有些臃肿,脖子上有条大红色的围巾,挡住了下半张脸, 胳膊上还挎着个包袱, 然而,徐元依旧把?人认了出来。
“赵如茵!好久不见!”看到“仇人”出现在眼前?,徐元的心?里难免有所波动, 只是被他很好地掩藏起来了。
“哼, 看你这样子, 过得应该很不错吧?也是, 你爷是五级工,你爸还是科长?, 你想进?钢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乍然见到徐元,赵如茵心?里亦是有些惊讶的,徐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再?了解不过了, 家境好, 可惜,却是个蠢货, 被她耍得团团转都没反应过来呢。
只是, 再?见到徐元,一眼看过去, 赵如茵险些以为自己已经下乡好几年了呢,只因徐元身上发生的变化?,几乎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了。
这种变化?,指的并不是长?相,而是周身的气质,或者说,给人的感觉。
要知道,四?个多月以前?,徐元看上去还像个天真单蠢的奶娃子,这才不到半年时间,他给人的感觉,就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人了。
赵如茵也仅仅是在心?里惊讶了那?么一瞬间,想到自己下乡后过的日子,就忍不住出声刺了徐元一句,又把?自己的围巾往下拉了些,露出全脸来。
比起徐元印象中的她,眼前?的赵如茵,似乎黑了点儿,也更瘦了点儿,这一身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有些别扭。
“什么叫一句话的事情?你未免把?我家里人想得太通广大了些,而且,你这话,是在怀疑钢厂的招工中存在不公平吗?要不,我把?这话拿到厂长?面前?去问一问,怎么样?”
刚得知自己未来命运的那?时候,徐元的确是有些不敢面对赵如茵的,因为,他不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斗得过心?狠手辣的赵如茵。
所以,被报名下乡的那?件事情,他是请爷爷出面的,随后去找麻烦的时候,赵如茵都已经下乡了,他也就没能?跟她对上。
但是,现在的徐元成长?了许多,已经不再?担心?事情会向着梦境的方向继续发展了,他相信,自己可以去改变的,像是进?入食品厂,进?入财务科,不就是他成功反抗了“剧情”的佐证吗?
面对赵如茵的“发难”,徐元丝毫不气虚,找准了点,反击了回?去。
事实上,他一个钢厂子弟,哪儿有那?么容易见到厂长??真以为那?是他亲叔叔了?只是,看赵如茵这样子,应该还没来得及回?赵家呢,对他现在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徐元这才看上去颇有底气地扯出了“厂长?”这面大旗。
赵如茵这次回?城探亲,可是好不容易才请到的假,为了让生产队长?、知青班长?和带队干部点头,她可是送了礼的,县里发下来的安置费又没了十分之一。
之所以这样费力气,也得回?城一趟,赵如茵自然是有所求了,她还想着说服家里,给她在钢厂买个工作呢,又怎么肯先在厂长?面前?“露脸”?
“少?拿厂长?吓唬我,看着我现在这样灰头土脸,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当时,要不是你爷非得要求在我的档案里记一笔,我也不可能?被分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队里老师、记工员、保管员这些轻松的活计,更是没我什么事儿,这都是拜你们祖孙俩所赐!”
知青的文化?水平是比队里人要高一些,像是记工员、老师、公社文化?站的播音员,这些对文化?水平有要求的工作,当然会尽可能?地考虑知青了。
然而,这也是个讲究成分的年代?,哪怕赵如茵档案里记录的事情由?于未遂,不至于被送去农场劳改,但是,这条记录,总归是让人多了一重顾忌的。
所以,赵如茵在大队里并不怎么受待见,知青当中,也只有几个男知青愿意同她多说几句话了。
这也就算了,她又不是下乡去交朋友的,但是,那?条记录甚至还影响到了她的工作,怕队里人和知青们有意见,大队干部只能?安排她下地挣工分。
要知道,哪怕家庭条件一般,但赵如茵也是实打实的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最多是参加学校的劳动课罢了,跟真正下地干活儿的强度,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呢。
赵如茵实在受不了干农活儿的苦了,往家里寄信,却是像石沉大海似的、从没有过回?信,这不,好不容易挨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她总算请到了探亲假,迫不及待地跑回?了省城。
而下乡后受的所有苦,自然都被赵如茵归到了徐来福和徐元身上,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做反省,全然忘记了,是她先因为私心?,想要拖徐元下水的。
赵如茵的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徐元气极反笑,用眼打量了赵如茵一番,惊地道:
“咱们俩是初中同学,好歹也认识几年时间了,我原本?以为,你替我报名下乡,害人不成,反被抓了个正着,应该多少?会长?点儿记性的。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除了心?肠恶毒,你脸皮的厚度也是非常人能?及啊,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你下乡后过得不好,那?是你活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要说愧疚,那?确实没有,只是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你这么恬不知耻,当时就该直接扭着你送去公安局的。
哪怕没能?让你得逞,但是,扰乱知青办工作、钻国家政策的空子,这罪名,应该够让你去农场改造个两三年吧。”
家教使然,让徐元并不习惯对女?同志说重话,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再?三忍让赵如茵的得寸进?尺了。
心?肠恶毒?脸皮厚?恬不知耻?这些词儿在赵如茵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就算她的行为的确配得上这几个词,可是,她才十八岁,还是要脸的,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还真是头一遭经历。
一时间,赵如茵的脸色就跟调色盘似的,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变换的速度那?叫一个快,看上去精彩极了。
“徐元,你真的太过分了!”赵如茵气急败坏道,她想说,事情都已经过去多久了,她也受到惩罚了,徐元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儿、还在斤斤计较呢?
然而,徐元却是没再?给她机会,打断了赵如茵听上去格外“义正言辞”的指责之语,冷了脸色,上前?一步,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道:
“我不打女?同志,但是,特?殊情况下,这条原则可以暂时被忽略掉,我过分?你当时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替我报名下乡,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想把?我拖下水,还想拿我当冤大头,供你在农村好吃好喝着,就得有害人不成会被反噬的觉悟。
这耳光,就当是让你长?长?记性了,奉劝你,离我还有我们家人远点儿,离得越远越好,否则,就别怪我动真格的了。”
刚才,赵如茵理直气壮地指责着他,就跟梦境里她高高在上地说“能?成为我的垫脚石,该是你的荣幸才对”时的样子突然重合了起来,徐元实在没能?克制住自己,用力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事实上,别说赵如茵捂着脸,眼中尽是不敢置信了,就连徐元自己,也有些意外于他的冲动。
不过,打都打了,徐元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儿像是突然找到”了个小小的缺口?似的,一下子散了不少?。
大冷天的,也懒得继续跟赵如茵站在这里吵了,反正,狠话已经撂下,如果赵如茵死性不改的话,他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这样想着,徐元不再?静等赵如茵的反应了,步伐坚定地向着前?方走?去,只给赵如茵留下了一个背影,让她呆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来。
徐元手劲儿大,又没收着力气,没一会儿,赵如茵脸上就浮现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来,怕被院子里的人叫住询问,她干脆用围巾把?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了外头。
家里突然来了个打扮这么怪的人,赵家人吓了好大一跳,待来人摘下围巾,他们才看到了她的长?相,嘿,原来是他们家大丫头啊!
“等等,你这脸,是谁打的?”还不等为大丫头回?家了的事情感到高兴呢,赵大柱媳妇儿就看到了赵如茵脸上的巴掌印儿,拽着她的胳膊,连忙问道。
“唉,就是一点小伤,也不疼,妈,你就别再?问了!我饿了,先吃饭行不行?”赵如茵压着心?里的不耐烦,拨开了她妈的手,岔开了这个话题。